吴良友觉得自家客厅像个温度失衡的冰火两重天。
餐桌上糖醋排骨的热气欢腾往上冒,老婆王菊花瞪他的眼神却嗖嗖放冷箭。
儿子吴语瘫在椅子上刷短视频,外放的笑声像指甲刮黑板。
“所以十五万就这么给出去了?”
王菊花啪地放下筷子,“夏主任说书法作品就书法作品?说人民币升值就升值?吴良友你当局长当傻了吧!”
吴良友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心里翻白眼:妇人之见。
那二十万煤矿分红在保险箱里躺着呢,这十五万不过是走个过场,既能舔好夏主任,又能让老婆觉得自己“为家犯险”,一箭双雕。
但他脸上还得堆起苦笑:“不然怎么办?夏主任管着项目审批,得罪他,东城地块项目还想不想批了?”
“项目项目!你眼里只有项目!”
王菊花声音拔高,“上次张总那五万,你说给职工发福利;这次夏主任十五万,你说项目审批。下次是不是卖房子给领导孙子凑奶粉钱?”
吴语突然插嘴:“爸,我们同学说,现在流行给领导小孩送游戏皮肤,比送钱隐蔽。”
“吃你的饭!”夫妻俩异口同声。
吴良友头疼。
儿子最近越来越邪乎,上次月考数学46分,班主任电话里语气像报丧。
问就是“压力大”,压力大到半夜在网吧吼得整条街都听见。
手机响了,是方志高。
吴良友如蒙大赦,抓起手机躲到阳台:“老方,什么事?”
“吴局,刚接到市里通知,明天土地规划座谈会要求您必须出席。另外……”方志高顿了顿,“廖启明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余文国改了荒草坪项目方案,把排水渠砍了,我让孙浩盯着,但感觉廖启明话里有话。”
吴良友皱眉,廖启明这刺头,住院都不安生。
余文国也是,吃相太急,改方案也不知道做得漂亮点。
“知道了,你盯着点,别出乱子。”他挂掉电话,一转身,发现王菊花悄无声息站在阳台门口。
“又是工作?”王菊花抱着胳膊,“吴良友,我跟你结婚二十年,你撒没撒谎我一眼就看出来。刚才那十五万,你根本没打算动家里存款对不对?”
吴良友心里咯噔一下。
“你保险箱里那些钱,哪来的?张总李总王总送的?”
王菊花眼圈红了,“我每天提心吊胆,怕有人敲门,怕你回不来。小语成绩差成这样,你管过吗?他班主任说他跟社会青年混,你问过吗?这个家对你来说就是个旅馆吧!”
“你胡扯什么!”吴良友恼羞成怒,“我拼死拼活为了谁?没有我,你们住得上这房子?穿得上名牌?小语上得起私立学校?”
“我宁愿住筒子楼!宁愿穿地摊货!”
王菊花吼回去,“至少睡得踏实!你看看你现在,收钱收得手软,撒谎撒得顺口,你还是当年那个在田埂上跑断腿帮村民争宅基地的吴良友吗?!”
这句话像把刀子,狠狠捅进吴良友心窝。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突然,楼下传来刺耳的急刹声,夹杂着吵嚷。
吴良友探头一看,血都凉了——吴语那小子不知从哪开了辆白色跑车,车门蹭在小区花坛上,刮出长长一道漆。
“我……我就是试试同学新车……”吴语钻出车子,脸比墙还白。
吴良友冲下楼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车哪来的?他每月给的生活费根本不够租这种车!
调查结果让他眼前发黑:车是“借”的,车主是本地小开发商儿子。更可怕的是,吴语手机聊天记录里,赫然有他跟人炫耀“我爸批个项目就够你赚一年”的对话。
王菊花看着那些记录,瘫在沙发上,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你捞钱,儿子学着捞。你搞关系,儿子学着搞。”
她喃喃道,“吴良友,这个家要毁在你手里了。”
深夜,吴良友在书房一根接一根抽烟。
夏主任的十五万要送,余文国那边得敲打,廖启明得稳住,儿子这烂摊子得收拾……还有韩江,昨天暗示东城地块容积率的事,塞过来的五万还在公文包里。
所有线头缠在一起,越扯越紧。
他打开保险箱,红彤彤的钞票整齐码放。曾经他觉得这是权力的象征,现在只觉得烫手。
手机亮起,陌生号码发来彩信。点开一看,是吴语在酒吧搂着女孩的照片,背景里赫然有聂茂华儿子的脸。
附言:“吴局,孩子交友要谨慎啊。聂家现在可是火坑。”
吴良友手一抖,手机掉在地上。
他忽然想起王菊花那句话:“你还是当年那个吴良友吗?”
镜子里的男人眼袋浮肿,鬓角灰白,眼神浑浊。
他伸手想摸,指尖碰到冰冷镜面。
认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