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对面,撑着黑色雨伞,西装革履却掩不住一身江湖气的,正是宏达公司的老板向先汉。
这人在县里算是个,搞开发的,手眼通天,滑溜得像条泥鳅。
向先汉也瞧见了他,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把刚抽了两口的烟丢在地上,用锃亮的皮鞋碾灭,快步穿过马路迎了上来:余队!巧了啊,在这儿碰上您!
余文国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八成是精心设计的,但面上还得过得去,也挤出点笑容:向总,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刚跟朋友在附近吃了顿饭,出来透透气,消消食。
向先汉搓着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余文国手里印着康宁堂字样的药袋,您这是......家里有人不舒服?
我爱人有点感冒,来买点药,顺便接孩子。余文国言简意赅,不想多聊。
向先汉却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的机会,麻利地从西装内兜里掏出软中华,递过来一支:来来来,余队,抽一根,朋友刚从外地带回来的,尝尝。
余文国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在县城这个圈子里混,有些场面上的事,没必要搞得太僵。
余队,说句实在话,还是你们好啊。向先汉自己也点上一支,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端着铁饭碗,旱涝保收,稳稳当当。不像我们这些做生意的,看着风光,实际上为了个项目,腿跑细了,脸笑僵了,还不一定能摸到门路。
余文国心里冷笑,知道这是要切入正题了,便顺着他的话,故意装傻:什么项目?我天天在局里忙得团团转,外面的事不太清楚。
就是咱们国土局马上要推的那个荒草坪土地整理项目向先汉压低声音,脑袋往余文国这边凑了凑,您在局里是核心人物,人面广,消息灵通,肯定知道内情。给老弟透个底,这个项目,我这边......还有戏吗?
余文国弹了弹烟灰,不紧不慢地说:
这个项目我倒是听说过,不过审批权不在我们监察大队这边,主要还得看吴局长他们那边的意思。
我找过吴局长好几回了!
向先汉一脸苦大仇深,演技飙升,每次去,他都跟我打太极,说什么流程还没走完啊,需要集体研究研究啊......我看呐,他就是故意卡着我!
哦?吴局长以前不是挺照顾你生意的吗?
余文国故意引导,我记得你之前那几个项目,手续都批得挺顺溜的。
唉,此一时彼一时啊!
向先汉烦躁地抓了抓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我怀疑是有人在背后给我上眼药,使绊子!不然吴局长的态度不可能转这么大弯。
是么?有怀疑对象了?余文国顺着他的话问,心里快速过滤着可能的人选。
向先汉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我琢磨着,八成是开发公司那个廖启明!他哥廖启迪也盯着这块肥肉呢,肯定是在吴局长面前说了我不少坏话!
廖启明?余文国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人是局里二级单位开发公司的经理,确实跟荒草坪项目有直接业务关联。但他也清楚,向先汉和吴良友之间闹掰,绝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廖启明或者他哥哥。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他不动声色,继续套话:商场如战场,竞争激烈也正常。你真想拿下这个项目,光抱怨没用,得琢磨点实打实的办法。
我就是想不出办法,才求余队您给指点指点迷津啊!
向先汉一脸恳切,表情真诚得能拿奥斯卡,余队,您经验丰富,人脉广,只要能促成这事,好处......绝对少不了您的!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这话让余文国心里一阵反感,合着在这位向总眼里,什么事都能用钱摆平?
他脸色微微一沉,语气也严肃了几分:向总,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是国家公职人员,按规矩办事是我的本分。歪门邪道的东西,我不碰,也劝你少动这些心思。
向先汉自知失言,赶紧赔笑:
是是是,您看我这张嘴!该打!我的意思是,请您帮我分析分析,吴局长他......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我该怎么才能投其所好?我也好对症下药不是?
余文国吸了口烟,沉吟片刻,决定卖个关子,点拨他一下:
吴局长的脾气,你跟他打交道这么久,还不了解?他这个人,最看重什么,你心里真没点数?
向先汉愣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状:您是说......他弟弟,吴良新?
我可什么都没说。余文国立刻撇清关系,但语气却带着默认的意味,不过,我好像听说,之前水湾那个办公楼项目,你跟吴良新之间,闹得有点不愉快?
这话直接戳到了向先汉的肺管子上,他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那事儿......那也不能全怪我啊!他供的那批砂石料,质量确实不行!我总不能拿工程质量和安全开玩笑吧?就事论事说了他几句,没想到他就记恨上了!肯定没少在他哥面前给我穿小鞋!
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
余文国慢悠悠地说,像个看透世情的老学究,你得罪了吴良新,不就等于间接得罪了吴局长?他那个人,护短可是出了名的。
向先汉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可不是嘛!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余队,您说,我现在再去跟吴良新道个歉,弥补一下,还来得及吗?
道歉是必须的,但光嘴上说说肯定不够。
余文国顿了顿,看着向先汉那求知若渴的眼神,继续,得让他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以后你的项目,砂石料优先从他那儿采购;或者,荒草坪这个项目你要是拿下来了,里面的土建部分,分一部分工程给他做。利益捆绑,才是硬道理。
向先汉眼睛瞬间亮了,如同黑夜中看到了灯塔:
高!余队,实在是高!您这一句话,真是点醒梦中人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具体怎么操作,还得看你自己的。余文国不想跟他牵扯太深,看到雨也差不多停了,便站起身,行了,我还得去接孩子,先走了。
余队您慢走!改天一定赏脸,我请您吃饭!
向先汉笑容满面地目送他离开,眼神里却闪烁着精明的算计。
余文国挤进宿舍楼大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向先汉,野心大,手段野,为了项目有点不择手段,荒草坪这事儿,看来没那么简单,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弯弯绕绕。
他得提醒一下廖启明,多加小心。
三楼,岳母家。一敲门,岳母就笑着迎了出来:文国来啦?思雨在写作业呢。儿子思雨抬起头,喊了声,又愁眉苦脸地对着作业本:这道数学题太难了,我不会。
不会做就问姥姥,别自己瞎琢磨。
余文国把药递给岳母,妈,这是给秀莲买的感冒药,您叮嘱她按时吃。
知道了。岳母接过药,叹了口气,秀莲那身子就是弱,你多上点心。她今天培训累不累?
说浑身没力气,我回去给她熬点红糖姜茶驱驱寒。余文国拉起思雨,作业写完了没?咱们回家了。
刚写完!思雨一下子蹦起来,活力四射,爸,刚才在楼下跟你说话那个叔叔是谁啊?他开的车好帅,是宝马!
余文国心里一紧:你怎么看见的?
我在姥姥家窗户那儿看到的啊!他跟你说了好久的话,还递烟给你呢。思雨仰着小脸,眼睛里满是好奇。
那是......爸爸的一个朋友,谈点工作上的事。余文国赶紧转移话题,你最近在学校没调皮吧?老师没找家长吧?
没有!就是王小明老跟我抢篮球,下次我一定要用新学的招式打败他!思雨挥舞着小拳头,一脸不服。
打球可以,注意安全,别打架。他要是欺负你,告诉老师,别自己动手,听见没?余文国叮嘱着,拉着儿子下了楼。
看着儿子蹦蹦跳跳的背影,余文国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不管工作多累,烦心事再多,只要看到家人,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而另一边,向先汉看着余文国消失在楼道里,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冰冷:帮我查个人,国土局开发公司的经理,廖启明。
我要他的详细资料,家庭情况、社会关系、经济状况,越详细越好,尽快发给我。
挂了电话,他钻进那辆锃亮的宝马车,对司机吩咐道:去国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