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瘫在城关国土所会议室那张象征权力的真皮座椅上,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抽走了,只剩下疲惫和冰凉。
这张椅子他坐了多次,往常总能给他一种踏实感,可今天,椅背上的每一道褶皱都在硌着他的脊梁骨。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
刘猛早已离开,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墙上那架老掉牙的挂钟,固执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每一下都像锤子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这破钟,早晚给它砸了。”
吴良友恶狠狠地想着,却连抬手捂耳朵的力气都没有。
脸上挨过巴掌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火辣辣的感觉提醒着他不久前在街头遭受的奇耻大辱。
更要命的是,当时围观的人不少,还有几个举着手机录像的。
这年头,坏事传千里都嫌慢,简直是光速传播。
他摸了摸自己略显浮肿的左脸,不由得想起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以及...躲在墙角,惊鸿一瞥的万璐。
“万璐...”他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如今像根刺扎在他心头。
万璐,杨柳国土所的那个小办事员,长得清清秀秀,平时说话细声细气,见人总是未语先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当初就是这份纯真劲儿吸引了他。
可吴良友现在回想起来,她那笑容底下,似乎总藏着点什么。
就像春雨里的针,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扎人一身伤。
乡镇配套改革动员会前的那天晚上,在蓝蝴蝶宾馆他喝得有点多,具体细节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钻进了408室,又糊里糊涂睡了万璐,还累得够呛,第二天清醒后又复习了“功课”。
现在想来,那晚的一切都透着蹊跷。
他酒量虽不算海量,但也不至于断片到那种程度。
而且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朝着电梯方向走的,怎么就拐进了楼梯间,还准确找到了408室?
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那晚模糊而又令人不安的记忆碎片。
如果那个打他的男人是万璐指使的...如果她把“蓝蝴蝶”那晚的事情捅出去...吴良友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他这顶乌纱帽,恐怕真的戴到头了,搞不好还要身败名裂!
“不行,必须尽快找到万璐!封住她的嘴!”
吴良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坐直身体,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翻找万璐的电话号码。
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按了好几次才拨通出去。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听筒里传来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吴良友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死心,又接连拨了几次,结果都一样——无人接听。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缓缓缠上了他的心脏。
她为什么不接电话?是故意躲着他?还是...已经出事了?或者,她正在某个地方,准备着给他致命一击?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手机突然像烫手的山芋般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他瞳孔一缩——不是万璐,是他在市局工作的老同学,人称“包打听”的赵前进。
吴良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才接起电话:“喂,老赵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哎哟我的吴大局座!你还有心思跟我这儿装镇定呢?”
赵前进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你们县局今天可是出了大风头了!现在整个市国土系统都传遍了!”
吴良友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传...传什么?老赵你可别听风就是雨。”
“还跟我装?我都听说了!你们那儿职工闹上访,把你堵在单位里,差点下不来台!最劲爆的是,你在去解决问题的路上,居然在街头被人给堵了!还让人结结实实扇了两个大耳刮子!有没有这回事?”
赵前进的声音里充满了求证的热情。
吴良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幸亏隔着电话对方看不见。
他咬着后槽牙,矢口否认:“胡说八道!纯属造谣!谁...谁他妈在背后乱嚼舌根子?我那是...那是自己不小心撞门上了!”
“得了吧你!还撞门上了?撞门上能撞出对称的巴掌印?”
赵前进显然不信,嘿嘿笑了两声,“我说老吴啊,咱们老同学一场,我可提醒你,这事儿影响可太坏了!现在不光是我们系统内部,估计县政府、县委那边也都听到风声了。你这‘打出来的局长’的名声,怕是跑不掉咯!分管国土的黄副县长那边...没找你‘谈心’?”
这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在吴良友的心窝子上。
他眼前一阵发黑,仿佛已经看到了常务副县长黄诚那张阴沉严肃的脸。
“我...我回头再跟你聊!”
吴良友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仓促地挂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冷。
消息传得这么快?连市局的老同学都知道了?那县委县政府...他简直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常务副县长黄诚最看重脸面和稳定,自己今天不仅没能迅速平息上访,还闹出了当街被打的丑闻...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吴良友没好气地喊道。
门开了,办公室小孟探进头来:“吴局,您要的茶。”
“放那儿吧。”吴良友指了指桌面,忽然想起什么,“小孟,今天县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小李放下茶杯,犹豫了一下:“这个...我听说县政府那边下午要开个紧急会议,好像是关于干部作风建设的。”
吴良友的心又沉了几分。
作风建设?这不就是冲着他来的吗?
小李离开后,吴良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
必须做点什么挽回局面!立刻去向黄副县长当面汇报?解释清楚?可怎么说?说职工无理取闹?说自己运气不好遇到了疯子?
就在他心乱如麻,进退失据之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吴良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门被推开一条缝,办公室主任林少虎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情:“吴局,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吴良友正愁一肚子邪火没处发,立刻把炮口对准了林少虎,“你看看你今天办的这叫什么事!连个场面都控制不住!还要我亲自来给你擦屁股!”
林少虎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反驳,只能小声汇报:
“吴局,刚接到县政府办公室的通知,让您...让您下午三点,准时到黄副县长办公室去一趟,说黄副县长要听取关于今天...今天职工聚集事件以及相关情况的详细汇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吴良友感觉腿肚子一阵发软,差点没站稳。
他扶着桌子,强撑着问道:“知...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吗?”
“通知上没说具体事项,只强调了必须准时到场。”
林少虎观察着吴良友的脸色,补充道,“不过,听通知的语气,好像...挺急的。”
吴良友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你出去吧。”
林少虎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会议室里再次剩下吴良友一人。
下午三点,黄诚办公室...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他几乎可以预见黄副县长的震怒和严厉批评。
他摸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脸颊,想起那个当众行凶的男人,想起神秘失踪的万璐,想起市局老同学那个意味深长的电话,想起即将面对的黄副县长...各种念头像一团乱麻,越缠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不行,我得先找到万璐!”
吴良友下定决心,再次拿起手机,这次他拨通了杨柳国土所所长王二雄的电话。
“小王啊,我吴良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你们所里那个万璐,今天在单位吗?”
“万璐?”王二雄的声音透着疑惑,“她昨天就请假了啊,说是家里有急事,要回老家一趟。吴局找她有事?”
“没什么大事,”吴良友心里一沉,强装镇定,“就是有个报表需要核对一下。她请假多久?”
“请了三天假,应该后天就回来了。”
“好,知道了。”吴良友挂了电话,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
万璐偏偏在这个时候请假回老家?
是巧合还是有意避开?
他颓然坐回椅子,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呻吟。
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