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闹市街头,每一道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无形的针,刺得他坐立难安。
改革推进会的会议室里,他坐在主席台上,身旁是沉稳干练的镇长许明明和面带惯常微笑的书记王鹊。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都是杨柳镇有头有脸的干部。
轮到他讲话时,他拿起讲稿,手却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稿子上熟悉的方块字此刻像一群蠕动的蝌蚪,难以捕捉。
“……所以,我们一定要……呃……坚定不移地……”他念错了行,卡壳了,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交头接耳声像蚊蝇般嗡嗡作响。
他下意识抬眼扫过会场,目光猛地定格在最后一排角落——一个穿着暗红色外套的中年妇女正低着头!那抹暗红色,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他的视网膜!
“红衣女人?!”他心脏骤停,呼吸一窒,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虽然理智告诉他那可能只是个普通与会者,但恐惧已如藤蔓般勒紧了他的心脏。
“……一定要……推进改革……”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干瘪无力,最后几乎变成了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
“吴局?您没事吧?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
许明明侧过头,语气关切,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分明闪过一丝探究的光。
王鹊也转过头,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加深了一瞬,随即换上担忧的表情:“老吴,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吴良友猛地回过神,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钻心的疼痛让他暂时驱散了脑海中的红色魅影。
“没……没事,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
他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试图重新凝聚气场,但接下来的发言已然支离破碎,毫无局长应有的威严。
会议在他度秒如年的煎熬中终于结束。
他几乎是第一个弹起身,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吴局,中午在机关食堂简单吃点,下午还要去几个村看看现场。”
许明明说道。
“不了不了,”吴良友连忙摆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仓皇,“县局那边突然有急事,我得马上赶回去。现场……下次再看吧。”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立刻离开杨柳镇,离开这个诡异的、布满陷阱的是非之地!
许明明和王鹊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强留。
吴良友看了一眼王鹊,欲言又止,最终含糊地说:“老王,杨柳镇这边的工作……你多费心。那几块地的事,我回去会抓紧研究。”
他此刻只想稳住王鹊,生怕逼急了对方,那些照片会立刻满天飞。
王鹊笑了笑,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力道:“吴局放心,工作我们一定会做好。您路上小心。”
他再次强调了“路上小心”四个字。
吴良友心里一凛,不敢再多言,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钻进了镇上给他安排的专车。
看着吴良友的车绝尘而去,许明明和王鹊站在办公室窗前。
“他今天很不对劲,不仅仅是没休息好。他在害怕。”
许明明转过身,靠在窗边,眉头微蹙。
王鹊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自然风声鹤唳。”
许明明盯着他:“老王,你跟我说实话,昨晚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那个‘红衣女人’?”
王鹊弹了弹烟灰,目光掠过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谁知道呢?或许是真撞鬼了吧。至于昨晚……没什么,就是他喝多了,想对肖艳动手动脚,被我拦住了。”他轻描淡写,眼神却有些飘忽。
许明明显然不信,但她知道问不出更多,转而道:“他这么仓促离开,那三块地的审批恐怕又要横生枝节。”
“放心,”王鹊掐灭烟头,语气笃定,“他现在比我们更怕节外生枝。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县文联那个刘老秀才,他女儿……就是前几年在大沙河隧道口车祸里没的那个姑娘。听说,那天她也穿着一件红裙子。”
许明明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闪过震惊、恍然和一丝更深沉的忧虑。
她看着王鹊平静无波的侧脸,忽然觉得,身边这个共事多年的搭档,心思比她想象的要深沉得多。
窗外的阳光试图穿透云层,却只照亮了更多在空气中浮沉的、隐秘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