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缘餐馆” 的包厢里,鱼腥草那股冲鼻子的怪味,混着浓得呛人的白酒气,直往肺里钻。
吴良友夹了块腊肉放进嘴里,嚼来嚼去没尝出咸淡,眼睛却跟粘在包厢门上似的,一秒都不敢挪开。
这包厢是餐馆老板李胖子特意留的 “紫气东来” 房,说是店里最拿得出手的一间。
雕花木窗糊着带暗纹的纱纸,外面的阳光透进来,模模糊糊的,看着就浑身不得劲。
桌上的菜倒是硬气,剁椒鱼头冒着滚滚热气,红辣椒堆得跟小山似的;旁边的小炒黄牛肉油汪汪的,一看就下饭。
可吴良友满肚子都是事儿,哪有心情动筷子。
“吴局,尝尝这剁椒鱼头!”
李胖子端着个砂锅推门进来,围裙上沾着不少辣椒籽和油渍。
“这大厨是我花大价钱从湖南挖来的,正宗湘味,保准您吃得爽!”
他矮胖的身子往桌边一挤,砂锅底 “咚” 地磕在桌角,溅出两滴红油,落在白桌布上特别显眼。
吴良友敷衍地 “嗯” 了一声,筷子在盘子里扒拉两下,还是没下口。
包厢里闹哄哄的,刘猛喝得脸红脖子粗,跟个关公似的,正搂着朱鑫拼酒,嗓门大得能掀了屋顶:“今天这杯你必须喝!不喝就是不给我刘猛面子!” 朱鑫满脸堆笑,端着酒杯一个劲求饶,说自己实在顶不住了。
满屋子人都在起哄劝酒,只有吴良友心里跟明镜似的 —— 这场饭局就是冲聂茂华来的。
三天前聂茂华被纪委的车接走时,他正在办公室审批旧城改造的图纸,手里的钢笔 “啪嗒” 一声掉在桌上,墨水瞬间在 “同意” 两个字上洇开一团黑渍,跟他当时的心情一样,乱成一团麻。
这三天,国土局里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
早上刚到办公室,林少虎就鬼鬼祟祟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吴局,我听说…… 聂茂华把您给供出来了?”
吴良友当时气得差点把手里的保温杯捏碎,强压着怒火没发作,只冷冷地让他别瞎传。
可心里那股不安,却像潮水一样越涨越高。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约定的点已经过了十分钟,聂茂华还没来。
这小子不会是被纪委扣住了吧?还是故意躲着不来?各种猜测在脑子里打转,吴良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也没压下心里的焦躁。
旁边的刘猛还在跟朱鑫死磕,两人的酒杯碰得 “当当” 响。
方志高坐在另一边,慢悠悠地夹着菜,时不时瞥吴良友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琢磨不透的意思。
吴良友假装没看见,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烟雾缭绕中,更觉得这包厢像个密不透风的笼子。
“吱呀” 一声,包厢门突然开了。
吴良友猛地抬头,就看见聂茂华站在门口。他穿了件深色夹克,拉链拉得老高,遮住了大半个脖子。
才几天没见,人明显瘦了一圈,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揍了一拳,看着格外憔悴。
他手里攥着个旧帆布包,带子勒得指节发白,进门时脚步不稳,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摔着。
“小聂来了!”
吴良友立刻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椅子,语气透着刻意的热络,“快坐快坐,就等你一个人了!”
他特意把自己旁边的位置空出来,那是主位下手最体面的座儿,明摆着是给聂茂华撑场面。
聂茂华点点头,坐下时椅子发出 “咯吱” 一声响,像是不堪重负。
他没多说废话,端起桌上的酒杯就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跟吞了个硬东西似的。
放下杯子时,手背上的青筋还在突突直跳,看得出来心里很紧张。
“纪委那边……” 吴良友刚想开口问情况,就被聂茂华打断了。“喝酒喝酒!” 聂茂华拿起酒瓶给桌上的人倒酒,手腕抖得厉害,酒洒在桌布上,晕出好几个小圆圈。
“让各位领导担心了,我自罚三杯赔罪!” 话刚说完,他就拿起酒瓶直接往嘴里灌,透明的白酒顺着嘴角往下淌,把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一大片。
“好样的!” 方志高拍着桌子叫好,朱鑫也跟着起哄:“茂华这酒量,不去酒厂当厂长真是屈才了!”
刘猛更是直接竖起大拇指:“够意思!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三杯酒下肚,聂茂华的脸瞬间红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他喘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又放下,显然没什么胃口。
吴良友看着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去年青坝坪煤矿开工宴上,聂茂华也是这么拼酒的。
当时矿老板为了拿到开采许可,特意摆了这桌酒,聂茂华作为具体对接人,全程陪着喝,一杯接一杯不带含糊的。
他还拍着聂茂华的肩膀说 “年轻人能喝是好事,懂规矩”。
那天饭局快结束时,他亲眼看见矿老板偷偷塞给聂茂华一个厚厚的信封,聂茂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揣进了裤兜,那鼓起来的一块,看着就分量不轻。
吴良友当时没点破,毕竟这种事在圈子里不算新鲜,但心里却记下了这事。
现在聂茂华被纪委调查,会不会跟这信封有关?
酒过三巡,大家聊的话题渐渐放开了。
朱鑫开始拍吴良友的马屁,说他领导有方,国土局这几年发展得多好。
刘猛则抱怨最近查得严,干活束手束脚。
方志高偶尔插两句嘴,大多是附和的话。只有聂茂华很少开口,要么低头喝酒,要么假装听着,眼神时不时飘向吴良友,像是有话要说。
吴良友心里有数,知道聂茂华肯定有内情要跟自己说。
他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九点了,便拿起手机假装看消息,然后对众人说:“我这边还有点事,先失陪一下。小聂,你跟我来一趟,有点工作的事要跟你交代。”
聂茂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说:“好。”
两人起身离席,李胖子赶紧过来挽留:“吴局不再坐会儿?我再让厨房上个汤。”
“不了,下次再说。”
吴良友摆了摆手,率先走出包厢。
走廊里飘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保洁阿姨正拿着拖把拖地,地上湿漉漉的。
看见他们过来,保洁阿姨赶紧往旁边躲,手里的拖把杆 “哐当” 一声撞在墙上,吓了两人一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保洁阿姨连忙道歉。
“没事。” 吴良友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聂茂华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走到楼梯间,吴良友停下脚步,刚想开口,聂茂华突然打了个酒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发颤:“吴局,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吴良友心里一紧,一把甩开他的手,警惕地往楼梯下方瞥了一眼。
正好看见林少虎的身影从拐角闪过去,脚步声 “噔噔噔” 地往下跑,显然是在偷听。
他压低声音,语气严厉:“说清楚,纪委到底问了你什么?别在这里说,跟我回办公室。”
聂茂华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两人顺着楼梯往上走,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一亮一灭,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到了办公室门口,吴良友掏出钥匙打开门,示意聂茂华进去。
等聂茂华坐下,他才关上门,又反锁了,这才开口:“现在说吧,纪委到底查了你什么?”
聂茂华搓了搓手,声音还是有些发飘:“他们问那 8 万罚没款的去向,还问我跟你去煤矿考察的时候,是不是拿了老板的分红……”
“8 万罚没款?什么情况?” 吴良友皱起眉头。
“就是上个月查处的非法占地案子,罚了对方 8 万,我当时没及时上交,暂时存在个人账户里了,想着凑够一批再交,结果纪委突然就问起来了。”
聂茂华赶紧解释,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回执单,递到吴良友面前,“我已经把钱交进财政专户了,这是回执单,上面有红章,您看。”
吴良友接过回执单,仔细看了看,“财政专户” 四个字上的红章清晰可见,边角都磨得起毛了,显然是被反复摩挲过。看来聂茂华早就准备好这东西了。
他的脚在地板上顿了顿,心里犯起了嘀咕。
去年去青坝坪考察,矿老板确实塞了个红包给他,大概有两万块,他当场就扔回去了,还警告矿老板别来这套。
可聂茂华当时就站在旁边,会不会看到了什么?或者矿老板也塞给了他红包,他没拒绝?
而且那天聂茂华说去上厕所,一去就是半个钟头,回来的时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神情也有点不对劲,像是跟谁见过面似的。
难不成他当时不仅收了矿老板的好处,还跟对方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
“那煤矿分红的事,你怎么说的?” 吴良友追问。
“我说没有啊!我跟那矿老板就是工作对接,根本没提过分红的事。”
聂茂华急忙辩解,“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说不定就是想通过我牵出您。”
吴良友没说话,手指在回执单上轻轻敲着。
他知道,聂茂华这话半真半假。
纪委既然查了,肯定不会只凭猜测,说不定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
现在聂茂华虽然拿出了回执单,但这只是暂时应付,要是纪委继续深查,指不定还会查出什么别的事来。
他抬头看着聂茂华,发现对方眼神躲闪,明显心里有鬼。
看来这小子身上还有没交代的事,这场风波,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