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闷得像密不透风的罐子,吴良友扯了扯衬衫领口,领口都被汗浸湿了。
他本来想开窗透透气,手伸到玻璃边又猛地缩回来,心里骂了句脏话 ——
楼下余文国和林少虎还没走,俩人头凑一起抽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万一被这俩货看见自己慌神,明天局里又得传新八卦,现在流言已经够多了,可不能再添乱。
桌上的电话突然炸响,屏幕上 “林少虎” 三个字跳得刺眼。
吴良友深吸一口气,抓起听筒,刻意让声音稳一点:“喂。”
“吴局,党组会的材料我都弄好了,要不要现在给您送过去?”
林少虎的声音透着股刻意的恭敬,跟平时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吴良友皱起眉,总觉得这语气里藏着猫腻:“放你那儿吧,我晚点过去拿。”
“好的,您随时吩咐!”
林少虎挂电话前还加了句殷勤话,听得吴良友一阵反胃。
挂了电话,他瘫回椅子上,眼神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的水渍。
那片黄渍越看越扭曲,居然有点像张人脸,嘴角歪歪的,像是在嘲笑他,看得他浑身发毛。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刚上任那天,老领导拍着他的肩膀说的话:“国土局这地方水深,一步都不能错。”
当时他还不服气,觉得自己一身正气,什么破事都能扛住。
现在才明白,那水里藏的根本不是石头,是刀子,就等着他踩进去,一割一个准。
手机又震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屏幕亮得晃眼。
这次的短信更狠:“8 万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吴良友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手机差点从手里滑出去。
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脑子里天人交战 —— 打过去问问?万一对方是故意诈他,自己不就露怯了?
可要是不打,这颗定时炸弹一直悬着,早晚要炸。
纠结了半天,他还是锁了屏,把手机塞回口袋,跟藏了个烫手山芋似的。
这匿名的孙子,到底是谁?余文国?林少虎?还是局里其他看他不顺眼的人?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夹杂着林少虎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飘进来。
吴良友赶紧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听。
“纪委那边……”“聂茂华……”“青坝坪……” 这几个词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每一个字都让他心头发紧。
他猛地站起身,想凑到门口听得更清楚,脚刚迈出去又硬生生停住。
不行,不能冲动。
现在越是慌,越容易出乱子,万一被林少虎撞见,解释都解释不清。
他退回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走到文件柜前,蹲下身,拉开最下面那个锁着的抽屉。
钥匙串在手里转了三圈才找到那把小铜钥匙,插进锁孔时手滑了两次,才听到 “咔哒” 一声开锁的响。
抽屉里就一个黑色笔记本,封皮都磨得起毛了,边角卷得像波浪。
吴良友把笔记本拽出来,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的全是青坝坪煤矿的审批材料复印件。
项目申请书、可行性报告,还有他签了字的批复文件,一张张都透着刺眼的白。
当时签字的时候,他犹豫了整整两天,总觉得这项目不对劲,可老领导拍着桌子说:“这是为了地方经济,出了事我担着!”
现在想想,那 “担着” 就是句空话,真出事了,老领导跑得比谁都快。
笔记本中间夹着张照片,是去年煤矿开工仪式拍的。
照片里他站正中间,左边是聂茂华他爹聂老栓,右边是聂茂华,三个人手挽着手,笑得一脸灿烂,亲密得跟一家人似的。
吴良友盯着照片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 —— 那时候的意气风发,现在看就是小丑作秀,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吴良友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余文国的车慢慢开出单位大门,林少虎站在门口挥手,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不知道是演给谁看。
这俩货肯定有问题,说不定早就串通好了,就等着看他栽跟头。
吴良友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居然跳着 “聂茂华” 三个字!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手指戳屏幕都戳歪了,差点挂掉。
“小聂?你…… 你出来了?” 他的声音都带着颤,激动得手都抖了。
人能出来就是好事,只要聂茂华在,很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吴局……” 聂茂华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吞了砂纸,“我出来了,在纪委门口打车呢。”
“在哪?我马上过去接你!” 吴良友抓起外套就要往门外冲。
“不用了吴局,我自己过去就行。” 聂茂华顿了顿,语气沉得像铅,“有些事,得当面跟您说清楚,电话里说不明白。”
“好!好!我在办公室等你,你快点来!” 吴良友挂了电话,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压在心里的石头轻了点。
他走到门口,想叫林少虎进来准备点茶水,顺便问问党组会的安排。
可刚拉开一条门缝,就看见林少虎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背对着他,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跟谁说着什么,那兴奋劲,跟刚才在他办公室里的拘谨判若两人。
阳光从走廊窗户照进来,把林少虎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看着就渗人。
吴良友心里咯噔一下 —— 这林少虎,绝对有问题!
他悄悄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乱得像一锅粥,无数个问题冒出来:聂茂华在纪委说了什么?纪委手里有多少证据?余文国和林少虎是不是早就勾结好了?那个匿名短信的到底是谁?青坝坪的账到底藏了多少猫腻?
这些问题绕得他头晕,太阳穴突突地跳,疼得厉害。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比之前轻,但每一下都敲在吴良友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尽量让声音平静:“进。”
门被推开,阳光 “唰” 地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光带。
吴良友眯起眼睛,看见聂茂华站在光带里,身影有点模糊。
他瘦了一大圈,脸色白得像纸,眼眶深陷,眼下挂着浓重的黑青,头发乱糟糟的,像好几天没洗,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沾了点灰尘,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得快散架,跟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
“小聂,快坐!” 吴良友赶紧走过去,指着沙发,又转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喝点水,缓一缓。”
聂茂华接过水杯,手还在微微发抖,水晃出一点洒在裤腿上,他都没察觉。
他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空调的嗡鸣和两人的呼吸声,空气都凝固了。
“到底怎么回事?” 吴良友忍不住先开口,语气急得不行,“纪委问了你什么?你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聂茂华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愧疚和绝望,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吴局,这次麻烦大了,我可能…… 要栽了。”
“别胡说!” 吴良友打断他,声音拔高了点,“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扛,你先把情况说清楚!”
聂茂华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他们盯着黑川所那 8 万罚没款不放,一口咬定是我挪用了,还说这钱是给您和老领导送的礼,不然我不可能从乡镇所调进局里。”
“简直是胡扯!” 吴良友气得一拍桌子,茶杯都震得跳起来,“调你进来是党组会集体研究的结果,笔试、面试、考察,每一步都合规合法,怎么就成送礼了?这群人是故意找茬!”
“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可他们根本不听。” 聂茂华苦笑着摇头,嘴角扯出的弧度比哭还难看,“他们说有人举报,还拿出了‘证据’—— 就是我以前跟您一起吃饭、汇报工作的照片,说那是‘行贿’的证明。”
“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破东西,怎么能当证据?” 吴良友骂道。
“他们不管,就是往歪了解读,说我们‘私下联络密切’,肯定有问题。” 聂茂华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又低了下去。
吴良友的心沉了下去 —— 这明显是有人早有预谋,故意整他们。
“那借钱补窟窿的事,你说了吗?” 他往前凑了凑,盯着聂茂华问。
聂茂华的肩膀抖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腔:“我…… 我没敢说全。我只说借了钱,但没说借了多少,也没说借的是谁的。我怕一说出来,连累您和老领导。”
“你糊涂啊!” 吴良友又气又急,指着聂茂华的鼻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藏着掖着?余文国都已经找到老领导那儿去了,说你借了他 8 万,还许了三分利!”
聂茂华猛地抬起头,脸色白得吓人,眼睛瞪得溜圆:“他…… 他怎么会说这个?他答应过我不告诉别人的!这混蛋,居然背后捅我刀子!”
“他要是能守信用,就不是余文国了!” 吴良友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我已经跟他说了,年底从局里经费里先给他补利息,稳住他了。”
“可这只是权宜之计,关键是青坝坪煤矿的事 —— 刚才有人给我发匿名短信,说手里有煤矿账目的备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青坝坪煤矿,聂茂华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良友心里一紧,知道这事肯定没那么简单,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流。
“你倒是说啊!” 他催促道,“都到这时候了,再瞒下去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聂茂华像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抬起头,眼神里全是绝望:“吴局,我说实话…… 青坝坪煤矿那项目,我确实掺和了。”
吴良友闭了闭眼,心里咯噔一下,最怕的事还是来了。
“我爹找我帮忙跑审批,说矿上资金紧张,再不批就撑不下去了。” 聂茂华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一时糊涂,就托了些关系,后来他给了我十万块‘辛苦费’。”
“还有…… 还有几个矿上的安全手续,是我找熟人帮忙办的,没走正规流程……”
吴良友只觉得脑子里 “嗡” 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椅子上。
他扶着桌子,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甲都快断了。
聂茂华说的这些,每一条都够得上纪律处分,要是被纪委查实,聂茂华肯定完蛋,他这个签字批准的领导,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你…… 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吴良友的声音都在发颤,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种事是能随便掺和的吗?你知不知道这要出了事,谁都保不了你!”
聂茂华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眼泪 “唰” 地流下来,砸在地板上:“吴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当时就是鬼迷心窍,贪那点钱,我现在后悔死了!您救救我,我不能坐牢,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啊!”
吴良友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聂茂华,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骂,想发火,但又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他伸手想把聂茂华拉起来,刚碰到聂茂华的胳膊,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的敲门声很急促,“咚咚咚” 连续三下,像是有急事。
吴良友和聂茂华都愣住了,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眼里全是慌乱。
这个时候,还会是谁?
是余文国去而复返?还是纪委的人又找上门了?
吴良友的心脏狂跳起来,捏着聂茂华胳膊的手都收紧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口喊:“进。”
门被推开的瞬间,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