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良友办公室出来,林少虎后背直接贴在了走廊的白墙上。
冰凉的瓷砖渗着寒气,顺着衣服往骨子里钻,却压不住心里头那股烧得慌的火气,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疼得厉害。
走廊里人来人往,都是熟面孔,却没一个人停下脚步问他怎么了。
机关里就这样,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谁都不想沾麻烦,怕引火烧身。
办公室的小孟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文件经过,老远就笑着招呼:“林主任,刚看吴局叫你,是不是考核结果要定了?我看你这次准能上!”
林少虎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笑,脸却僵得厉害,根本动不了。
他摆了摆手,没吭声。
看着小孟蹦蹦跳跳进办公室的背影,他心里一阵发酸 —— 这姑娘刚入职半年,还带着股学生气,以为努力就有回报,付出就能被看见,哪知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
等她撞够了南墙,吃够了亏,估计也就跟其他人一样,学会闭嘴和装傻了。
周三中午刚到饭点,办公楼大厅就炸开了锅。
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比菜市场抢特价菜还热闹,叽叽喳喳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
林少虎端着饭盒从食堂回来,本想绕着走,眼不见心不烦,可脚却不听使唤地凑了过去。
他踮着脚尖往人群里看,公告栏上贴着红底黑字的公示单,墨迹还没完全干,“主任科员拟推荐人选” 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名字:蒋雪岚、袁大秀。
后面跟着的 “拟推荐” 三个小字,像三根细针,扎得他眼睛生疼,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就说吧,早内定了!” 人群里有人压低声音嘀咕,是业务股的老郑,他平时就爱传点小道消息,这会儿说得头头是道,“蒋雪岚才来局里一年,干啥啥不行,凭啥?还不是因为她老公是唐部长!这关系户就是吃香。”
“袁大秀倒是老资格,但论干活,哪比得上林少虎?上次土地确权的宣传稿,全是林少虎跑出来的,她就坐在办公室盖了几个章,啥力没出,好事倒轮上了!”
另一个年轻同事接了话,语气里满是不服,声音都拔高了些。
“你小声点!没看见吴局的车在楼下吗?不想干了?”
旁边有人赶紧拉了他一把,警惕地扫了眼四周,生怕被领导听见。
林少虎没再听下去,转身就走。
饭盒里的红烧肉是他平时最爱吃的,现在却觉得油腻得反胃,一口都咽不下去,只想赶紧扔掉。
他没回办公室,径直绕到了办公楼后面的小花园。
这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的,平时没什么人来,是林少虎的 “秘密基地”,平时工作不顺心了就来这儿待一会儿。
树下的石凳被太阳晒得滚烫,他一屁股坐下去,烫得差点跳起来,却又没动 —— 心里的憋闷比石凳的烫更难受,这点疼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掏出烟,刚点着,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虎哥?”
回头一看,是杨柳所的李天宁,手里拿着一份报表,站在不远处,表情有点局促,像是有话要说又不好意思开口。
“来送材料?” 林少虎吸了口烟,把烟盒递过去,声音有点沙哑。
李天宁接过烟,坐下后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虎哥,公示的事我看见了…… 对不起啊,投票的时候我是想投你的,但我对象素雅说…… 说吴局给所里打过招呼,让照顾一下蒋姐和袁姐,我……”
“跟你没关系。” 林少虎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挺理解李天宁的难处,“你小子踏实肯干,以后有机会的。别往心里去,这事儿不怪你。”
他知道李天宁的对象糜素雅在杨柳镇党政办当文员,跟吴良友走得近,肯定受了不少暗示,李天宁夹在中间也不好做。
李天宁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陪着他坐了半天。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林少虎抽烟的 “滋滋” 声。
快下午上班的时候,林少虎才回办公室。
小孟赶紧凑过来,压低声音问:“虎哥,公示你看了吧?这也太离谱了!大家都在私下说呢,说这结果根本不公平。”
“别乱说话,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林少虎把饭盒放在桌上,打开电脑。
屏幕上还停留在昨天没写完的汇报材料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眼晕。
他突然觉得很讽刺 —— 这些写满 “公平公正”“任人唯贤” 的官样文章,全是用来骗外人的,实际里子早就烂透了。
下午两点,吴良友在工作群里发通知,全体职工开会。
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气氛却压抑得很,没人说话,连咳嗽都不敢大声,跟没人似的。
吴良友坐在主席台上,红光满面的,仿佛上午的不快从没发生过,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今天召集大家开会,主要是通报一下这次主任科员的考核结果。” 吴良友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公示单,故意提高了声音,“蒋雪岚同志年轻有为,工作有冲劲,敢闯敢干;袁大秀同志兢兢业业,在岗位上奉献了二十多年,真是咱们局的老黄牛!她们俩当选,是实至名归!大家掌声鼓励!”
台下稀稀拉拉地响起掌声,很多人都低着头,手拍得有气无力,明显是应付了事。
林少虎坐在后排,看着台上唾沫横飞的吴良友,又看了看旁边坐着的蒋雪岚和袁大秀 —— 蒋雪岚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头抬得老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袁大秀则端着个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喝着水,眼神里全是满足。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荒诞,像一场滑稽的戏。
散会后,林少虎刚走到门口,就被袁大秀拦住了。
她手里拿着个保温杯,脸上堆着假笑,语气亲热得不行:“少虎啊,这次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年轻人机会多的是,以后有的是提拔的机会。我这刚泡的菊花茶,清热去火,你拿去喝,败败火。”
林少虎看着她,心里冷笑。
袁大秀在财务股干了二十年,除了会报销、会拍吴良友的马屁,啥正经事都没干过。有人传言她和吴良友有一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上次局里做年度预算,她算错了三个数,差点造成大失误,最后还是林少虎熬夜改过来的,帮她擦了屁股。
现在倒好,踩着他的功劳往上爬,还假惺惺地来安慰他,真是脸皮够厚。
“不用了,谢谢袁姐。” 林少虎绕过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想跟这些人虚与委蛇,觉得累得慌,也恶心。
回到办公室,林少虎把电脑里的汇报材料保存好,直接关了机。
他靠在椅子上,盯着桌上的相框发呆 —— 那是他和父亲的合照,照片上的父亲笑得一脸慈祥,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爸,周末我回家。”
“好啊,我让你妈杀只老母鸡,给你补补身子,看你上次回来瘦的。” 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很亲切,带着浓浓的关切。
“嗯。” 林少虎应了一声,喉咙有点发紧,赶紧挂了电话,怕再说下去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看着窗外,楼下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各自的心事。
他突然问自己:这五年到底图啥?天天熬夜写材料,陪领导加班,连父亲生病住院都没能好好照顾,最后却落得这么个结果。
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待在机关里。
这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他学不会,也不想学。
小孟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递过来一颗水果糖:“虎哥,别难过了,大家都知道你冤。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干活谁不干活,大家心里都有数。”
林少虎接过糖,剥了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却没冲淡心里的苦。
他笑了笑:“没事,我想通了。”
确实想通了 —— 就算没评上主任科员,日子也得过。
他不会为了晋升去拍马屁、走关系,那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丢了骨气不值当。
大不了以后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干好手头的活,对得起拿的工资就行,其他的都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