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快步走出小包间,迎面撞上了端着茶水的杨来跃。
茶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热水溅到裤腿上,烫得他一哆嗦。
“对不住对不住,吴局!”
杨来跃慌忙蹲下身捡碎片,眼神却不停瞟向他身后的余文国。
吴良友没心思计较,拨开他就往楼下冲,三楼的麻将声、说笑声像针一样扎着他的耳朵。
冲出火锅城大门,夜里的凉风一吹,他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全湿透了。
余文国的威胁还在耳边转:“廖启明也知道这事,你要是不同意,他那边捅出去……”
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 余文国这是吃定他不敢鱼死网破。
马路对面就是纪委信访接待室,灯还亮着。
吴良友盯着那扇门,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两步。
进去举报?把余文国搞项目的猫腻、开发公司的 “小金库” 全抖出来,说不定还能算个立功。
可刚走到马路中间,他突然停住了。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一堆事:开发公司是他上任后亲手成立的,“小金库” 从一开始就是他默许的,这些年他不光在里面报过不少 “招待费”,还让余文国从里面支钱给省厅、市局还有县里的一些领导送过礼,逢年过节给职工发的福利也全是 “小金库” 出的。
真把余文国送进去,对方能饶得了他?肯定会把他那点事全捅出来。
到时候别说局长位置保不住,搞不好还得坐牢。
老领导那边要是被牵扯进来,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算了,算了。”
他喃喃自语,往后退了两步,后背靠在冰冷的电线杆上。
举报的念头像被泼了冷水,瞬间灭了。
现在不是硬刚的时候,得想办法稳住余文国,把这事压下去。
他摸出手机,犹豫了半天,还是给余文国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了,余文国的声音带着火气:“吴局?怎么又打电话了?不是没得谈吗?”
“你别激动,” 吴良友放低语气,“刚才我说话冲了点,有话好好说。你还在火锅城吧?我回去找你。”
余文国愣了一下,估计没料到他会回头,顿了两秒才说:“行,我在三楼小包间等你。”
挂了电话,吴良友深吸一口气,转身又往火锅城走。
杨来跃还在门口收拾碎片,见他回来,惊讶地张大了嘴:“吴局,您……”
“别多问。” 吴良友没理他,径直上了三楼。
李总和刘总还在打麻将,见他去而复返,都停下了手里的牌,眼神里满是疑惑。
廖启明坐在角落里抽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吴良友没管他们,直接推开小包间的门。
余文国正坐在椅子上抽烟,地上扔了一地烟蒂。
见他进来,余文国没起身,只是抬了抬下巴:“怎么又回来了?想通了?”
“坐下谈吧。”
吴良友拉过椅子坐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自己点上,“项目的事,不能按你说的来,公开招标的规矩不能破。但开发公司负责项目监管和验收,这一块我能给你放权。”
余文国眼睛亮了一下,身体往前凑了凑:“你这话什么意思?”
“省厅那八千万项目,不是要开垦三千亩耕地吗?”
吴良友吐了口烟,“验收这块,我让开发公司牵头,你来具体负责。另外,我可以帮你打个招呼,让你以省国土整治中心临时专员的名义参与验收 —— 这样你说话更有分量,项目单位也不敢不配合。”
余文国脸上的怒气消了大半,但还是有点不满足:“就这?那‘小金库’的窟窿怎么填?我跟李总、刘总都打过招呼了,总不能让我失信吧?”
吴良友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心里盘算了一下,说:“验收的时候,你可以向项目单位收验收费,每亩一百五十元。对外就说这钱要交给省厅整治处和省国土整治中心,实际上…… 你自己留着填‘小金库’的窟窿,顺便给兄弟们发点福利。”
这话一出,余文国彻底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溜圆:“吴局,您说真的?每亩一百五,三千亩就是四十五万!这钱真能让我自己支配?”
“我还能骗你?” 吴良友弹了弹烟灰,“但有两个条件。第一,这钱不能进开发公司的账,必须走私下渠道,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第二,李总和刘总的公司投标可以,但必须按规矩来,不能搞暗箱操作 —— 要是他们资质不够或者报价太高,没中标,你也不能找我闹。”
余文国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这两条我都答应!李总他们公司资质硬,报价肯定也合理,中标绝对没问题。至于验收费,我保证做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任何尾巴!”
见他松了口,吴良友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一半。
他知道这么做风险很大,但眼下只能先这样 —— 要是真跟余文国撕破脸,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还有,廖启明那边你得搞定。”
吴良友又补充了一句,“他知道的事不少,别让他乱说话。要是他敢捅出去,咱们谁都跑不了。”
“您放心!” 余文国笑着说,“廖启明那家伙,当年被撤了职心里虽然不痛快,但他也拿过‘小金库’的钱,还帮我介绍过项目。我给他点好处,他肯定闭紧嘴。实在不行,我再拿点验收费给他分点,保准他听话。”
吴良友点点头,没再多说。
事情到这一步,算是暂时解决了 —— 既稳住了余文国,又没直接插手投标,就算以后出问题,他也能推说是余文国私下操作,自己不知情。
余文国见事情谈妥,赶紧起身给吴良友倒了杯茶:“吴局,还是您有办法!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您别往心里去。我这就去跟李总、刘总说一声,让他们放心投标。”
“别太张扬。”
吴良友提醒他,“验收的事和验收费的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 —— 尤其是廖启明,就算给了他好处,也不能让他知道这钱的真实来路。”
“明白明白!”
余文国连连点头,脸上笑开了花,“我知道分寸,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
吴良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但他心里却松快了不少。
他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项目的事,下周等省厅文件下来,咱们再开会具体安排。”
“好!我送您下去!”
余文国热情地拉着他的胳膊,跟刚才判若两人。
走出小包间,李总和刘总赶紧站起来打招呼,眼神里满是期待。
余文国给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事情成了,两人立刻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了笑容。
廖启明依旧坐在角落里抽烟,没看他们,像是对什么都不关心。
吴良友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跟着余文国下了楼。
杨来跃还在门口,见他们俩有说有笑地出来,赶紧迎上来:“吴局,余队,这是谈妥了?我这就去把那瓶茅台拿出来,您二位再喝两杯?”
“不了,我该回家了。”
吴良友摆摆手,“酒就留着下次吧。”
余文国也帮腔:“老杨,别忙了,吴局累了一天了,让他早点回去休息。改天我再带他来喝酒。”
杨来跃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笑着说:“行!那吴局您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吴良友点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发动车子的时候,他从后视镜里看见余文国正跟杨来跃说着什么,两人笑得一脸得意。
他心里突然有点发慌 —— 刚才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每亩一百五的验收费,四十五万的 “灰色收入”,这要是被查出来,就是铁证如山的索贿。
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车子驶上主干道,路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照亮了前方的路,却照不亮他心里的不安。
他摸出手机,给老婆发了条微信:“临时有个会,晚点回去,不用等我。”
其实他不想回家,不想面对老婆的笑容 —— 他觉得自己像个骗子,一边享受着家庭的温暖,一边做着见不得光的事。
车子开到开发公司办公楼楼下,他停了车,坐在车里抽了根烟。
黑漆漆的办公楼像个巨大的怪兽,蹲在夜色里,仿佛要把他吞噬。
他想起开发公司刚成立的时候,他在职工大会上说过,要把公司打造成 “清正廉洁、务实高效” 的标杆。
可现在呢?公司成了他和余文国谋取私利的工具,“小金库”、违规收费、权钱交易…… 哪一样都跟 “清正廉洁” 沾不上边。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他叹了口气,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要是当初没搞 “小金库”,没提拔余文国,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抽完烟,他发动车子,继续往家开。
路上,他给办公室主任林少虎打了个电话:“下周省厅的国土整治项目文件下来后,你组织开个会,让开发公司的余文国也参加。另外,你帮我联系一下省国土整治中心的夏主任,就说我想请他吃个饭,顺便谈谈临时抽调人员参与验收的事。”
“好的,吴局,我明天一早就去办。” 林少虎在电话那头恭敬地说。
挂了电话,吴良友握紧了方向盘。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忙 —— 要协调省厅的关系,要盯着项目招标,还要帮余文国掩盖验收费的事。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走下去,祈祷这一切不要出任何差错。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他没立刻进去,而是在车里坐了十分钟,整理了一下表情,确保看不出任何异样。
推开车门下车,他抬头看了看家里的窗户 —— 灯还亮着,老婆肯定还在等他。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快步走进了小区。
不管心里多乱,他都得扮演好 “好丈夫”“好局长” 的角色 ——
哪怕这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