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青坝坪荣鑫矿业。
三辆执法车停在矿场门口,国土局、环保局、安监局的工作人员陆续下车,后面还跟着县报和电视台的记者。
矿场里机器轰鸣,粉尘漫天,几个工人看到这阵仗,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尚洪俊匆匆从办公室跑出来,脸上堆着笑:“各位领导辛苦了!欢迎检查指导!”
吴良友走在最前面,面无表情:“尚总,按计划,今天对荣鑫矿业进行安全生产和环境保护联合检查,请配合。”
“配合!一定配合!”尚洪俊连连点头,眼神却有些闪烁。
检查组分成三路,一路查开采许可、用地手续;一路查环保设施、排污情况;一路查安全生产、尾矿库安全。
吴良友带着记者,直奔尾矿库。
所谓的尾矿库,其实就是山沟里挖的一个大坑,四周用土坝围起来,里面堆积着灰白色的矿渣泥浆。
土坝看起来很单薄,有些地方已经出现裂缝。
“这尾矿库设计容量多少?现在用了多少?”吴良友问。
旁边一个技术人员模样的中年男人支支吾吾:“这个……设计容量五十万方,现在……大概用了三十万方吧。”
“有定期监测报告吗?”吴良友追问。
“有……有……”技术人员跑去拿报告。
吴良友接过报告翻看,眉头越皱越紧。
报告数据明显造假,监测频率不达标,关键指标缺失。
“这报告谁出的?”吴良友问。
“是……是我们矿上自己测的。”技术人员小声说。
“自己测?”吴良友冷笑,“尾矿库安全监测必须由有资质的第三方机构进行,你们不知道吗?”
技术人员不敢说话了。
尚洪俊赶紧过来打圆场:“吴局,这个我们马上整改!马上请第三方来测!”
“整改?”吴良友指着土坝上的裂缝,“这种安全隐患,是整改能解决的吗?万一溃坝,下游几个村子都要遭殃!”
他转向记者:“王记者,都拍下来。这种漠视安全生产、置群众生命安全于不顾的行为,必须曝光!”
摄像机镜头对准了裂缝累累的土坝。
尚洪俊脸色煞白。
检查持续了一整天。
结果触目惊心:开采许可过期半年,环评报告造假,环保设施形同虚设,尾矿库存在重大安全隐患……
检查组当场下达整改通知书,要求立即停产整顿,在安全隐患消除前不得复工。
“吴局,这停产……损失太大了!”尚洪俊急得满头大汗,“能不能通融一下,边生产边整改?”
“安全面前,没有通融。”吴良友斩钉截铁,“要么停产整改,要么永久关停。尚总自己选。”
尚洪俊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
回县城的路上,吴良友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副驾驶上的冉德衡小声说:“吴局,今天这么一查,尚洪俊损失不小。我听说他最近资金链紧张,这一停产,恐怕要出问题。”
“那是他自找的。”吴良友淡淡道,“违规开采这么多年,早该查了。”
“可是……”冉德衡犹豫了一下,“尚洪俊在县里关系不少,会不会有人出面说情?”
“说情?”吴良友睁开眼睛,“今天记者全程跟拍,证据确凿,谁说情都没用。谁来说情,就连谁一起查。”
冉德衡不说话了。
车子驶入县城时,天已经黑了。
吴良友让司机先送冉德衡回家,然后回自己宿舍。
刚到楼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单元门口——是余文国。
“吴局,我等您半天了。”余文国迎上来,脸色不太好看。
“有事?”吴良友问。
“能上去说吗?”余文国看了看周围。
吴良友点点头,带他上楼。
进了屋,余文国关上门,突然说:“吴局,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
“之前……是我糊涂。”余文国低下头,“我不该跟宏达公司走那么近,更不该在荒草坪项目上给他们行方便。”
吴良友挑了挑眉,没说话。
“纪检组找我谈话了。”余文国继续说,“王主任那二十万,我……我知道一些内情。”
“什么内情?”
“那二十万,不是王主任一个人拿的。”余文国声音更低,“其中十万,是给……给我们局某个人的。”
吴良友心里一动:“哪个?”
余文国犹豫了很久,才吐出三个字:“聂茂华。”
吴良友瞳孔一缩。
聂茂华?那个已经被纪委带走的纪检监察室主任?
“你确定?”吴良友问。
“确定。”余文国点头,“向先汉亲口跟我说的。他说,要拿下荒草坪项目,必须打点三个人:王主任、我,还有聂主任。”
“那你收了多少钱?”吴良友盯着他。
余文国脸色一白:“五……五万。但我没收!真的没收!我当时就拒绝了!”
“拒绝了?”吴良友冷笑,“那为什么还给宏达公司开绿灯?”
“我……”余文国语塞。
“余文国,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想戴罪立功?”吴良友问。
余文国扑通一声跪下了:“吴局,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给我个机会,我一定配合调查,把知道的全说出来!”
吴良友看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起来吧。”
余文国不敢动。
“起来!”吴良友提高声音。
余文国这才颤巍巍站起来。
“把你知道的,全部写下来。”吴良友说,“明天交给刘组长。记住,要详细,要具体,不能有半点隐瞒。”
“是是是,我一定写!”余文国连连点头。
“还有,”吴良友补充,“从今天起,离向先汉远点。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跟他有往来,谁也保不了你。”
“明白!明白!”余文国如蒙大赦。
送走余文国,吴良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
聂茂华也牵扯进来了……
这案子,越挖越深了。
他拿起手机,想给刘猛打个电话,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
明天再说吧。
现在,他需要好好理一理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