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窗外天色阴沉,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聂茂华被纪委约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局里悄悄传开,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他能感觉到水面下的暗流。
他拿起内线电话:“林主任,你过来一下。”
林少虎很快敲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坐。”吴良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聂茂华那边,什么情况了?”
林少虎小心翼翼地汇报:“吴局,纪委的人昨天下午去找过他,谈了将近两个小时。具体谈了什么不清楚,但人还没带走,应该还在初步核实阶段。不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调动的事,纪委建议暂缓。”
吴良友眼神一凛,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暂缓调动,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说明纪委已经掌握了一些东西,至少是认为聂茂华有问题需要查清。
“黑川水库那边呢?”吴良友换了个话题,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
“刘猛组长昨天带人去查封了那个非法开采点,设备都贴了封条。”
林少虎说,“不过听说现场遇到了点阻力,那个工头很嚣张,还扬言要上访。”
“上访?”吴良友冷笑一声,“他倒是会找门路。告诉刘猛,依法处理,绝不姑息!水库安全是底线,谁碰谁死!”
“是,我马上传达。”林少虎连忙点头,又试探着问,“吴局,那聂茂华那边……”
吴良友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纪委依法依规调查,我们要积极配合。至于聂茂华的个人问题,要相信组织会查清楚的。在他配合调查期间,黑川所的工作,暂时由副所长老莫主持。”
他吐出一个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另外,你私下了解一下,举报聂茂华和青坝坪煤矿的材料,是从哪里出来的。”
林少虎心领神会:“明白,吴局。”
林少虎离开后,吴良友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聂茂华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能力不算突出,但胜在听话,用着顺手,而且黑川和太平乡那边有他父亲的关系在,很多事办起来方便。
如果他真的出事,难保不会牵连到自己。别的不说,光是青坝坪煤矿的干股分红,还有昨天聂茂华送来的那个存折……
他猛地睁开眼睛,拉开抽屉,看着里面那个红色的存折和几张银行卡,眼神阴鸷。
这些东西,现在看起来格外烫手。
必须尽快处理干净!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青坝坪那边,所有和我相关的痕迹,立刻抹掉,一点都不能留!对,所有!账目、协议、资金往来,全部处理干净!……聂老根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让他顾全大局,管好他儿子的嘴!”
挂了电话,吴良友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但危机感并未消除。
聂茂华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而引线已经被人点燃。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把爆炸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必要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与此同时,在医院病房里,廖启明也接到了第二个电话。
这次不是纪委,而是他在公安局的一个老同学。
“老廖,你托我打听的事,有点眉目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打你那伙人,领头的外号叫‘二毛子’,是城西一带的混混。有人看见他前几天跟宏达公司向先汉的司机小马在一起喝过酒。”
“向先汉!”廖启明咬牙切齿,“果然是他!”
“你先别激动。现在麻烦的是,这个二毛子和他那几个同伙,昨天在邻市落网了,是因为别的案子。但警察审讯的时候,他们好像吐了点东西出来,具体内容还不清楚,但办案单位已经注意到他们最近在县内活动频繁了。”
廖启明的心提了起来:“他们会不会把我被打的事说出来?”
“难说。这帮混混没什么义气,为了减刑,什么都可能往外撂。如果他们把向先汉雇凶打人的事供出来,那向先汉就麻烦了,你这边……”老同学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挂了电话,廖启明的心情更加沉重。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如果二毛子把向先汉供出来,向先汉会不会反咬一口?会不会把他之前卡向先汉绿化工程,以及更早一些不太合规的操作都抖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受害者,处境反而越来越危险。
而此刻,在宏达公司装修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向先汉正对着梁跃东大发雷霆。
“废物!都是废物!”
向先汉把手中的紫砂壶狠狠摔在地上,名贵的壶瞬间四分五裂,“连几个混混都安排不好!让他们躲远点都能被抓!”
梁跃东低着头,冷汗直冒:“向总,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小马已经按您的意思辞退,回老家了。二毛子那边,我托了看守所的关系去递话,只要他们咬死不承认,出来后再给一笔钱……”
“钱钱钱!现在不是钱的问题!”
向先汉烦躁地来回踱步,“警察不是傻子!二毛子他们一旦开口,顺着小马这条线,很容易就查到公司头上!到时候,别说荒草坪的项目,你我都得进去!”
他猛地停下脚步,盯着梁跃东:“小马确定可靠吗?”
“应……应该可靠。”梁跃东声音有些发虚,“他跟我多年,家里情况我都清楚,他不敢乱说。”
“不敢?”向先汉冷笑,“在警察面前,没有什么敢不敢!必须让他彻底闭嘴!”
梁跃东吓了一跳:“向总,您的意思是……”
向先汉眼神阴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
“余文国那边怎么样了?荒草坪项目的竞标准备得如何?”
“余队长说没问题,资质已经‘完善’好了,陪标的公司也找好了,评审专家那边也打点过了。”
梁跃东连忙汇报,“他说只要按计划进行,中标十拿九稳。”
“十拿九稳?”向先汉哼了一声,“现在廖启明在医院,聂茂华被纪委盯上,余文国倒是春风得意。但你别忘了,余文国也不是什么干净东西,他收钱的时候,我可都留着证据呢!”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语气森冷:
“通知余文国,竞标必须万无一失!另外,让他想办法探探吴良友的口风,看看局里对廖启明和聂茂华的事到底是什么态度。我们要知道,这把火到底会烧到谁身上!”
“是,我马上联系余队长。”
梁跃东离开后,向先汉独自站在窗前,脸色阴沉。
他感觉自己精心布置的局面正在失去控制。
赵天磊翻脸、廖启明被打,原本只是想扫清障碍,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麻烦。
聂茂华被查,更是出乎意料,如果青坝坪煤矿的事闹大,难保不会波及到其他方面……
他拿起手机,翻出一个没有存储姓名、但烂熟于心的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去。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角力,风暴正在积聚力量。
而在县纪委的一间办公室里,周主任和小李正在梳理着目前掌握的线索。
“聂茂华和青坝坪煤矿的关系基本可以确定,他涉嫌利用职务便利为家族企业谋利。水库非法开采点也与他父亲的煤矿有关联。”
小李汇报着,“另外,关于开发公司前经理廖启明,我们收到举报,称其在城西地块项目审批和与赵天磊公司的合作中可能存在违规操作。巧合的是,赵天磊与青坝坪煤矿的聂老根也有生意往来。”
周主任看着白板上画出的关系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人名和连线:
“廖启明被打,宏达公司向先汉有重大嫌疑。而向先汉正在积极争取荒草坪项目,接替廖启明的余文国与他过从甚密。吴良友作为分管领导,在人事调整和项目安排上,似乎也有所倾向……”
他用笔在“吴良友”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看来,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这不仅仅是个别人的违纪问题,很可能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通知下去,扩大调查范围,重点查清这几个关键人物之间的利益输送链条!特别是资金流向,要一查到底!”
“是!”
夜幕降临,县城华灯初上。
吴良友没有回家,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这座他经营多年的城市。
聂茂华、廖启明、向先汉、余文国……这些人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他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自己,似乎正站在网中央。
他拿起手机,给妻子发了条短信:“今晚加班,不回去了。”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应对这越来越近的暴风雨。
是壮士断腕,弃车保帅?还是……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无论如何,他吴良友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而此时,聂茂华正失魂落魄地坐在黑川国土所自己的办公室里,窗外是漆黑一片的山影。
他知道,自己完了。
调回县局的美梦破灭,纪委的调查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而吴良友那边……他不敢去想。
他拿起桌上的合影,那是他刚当上所长时和全所同事拍的,照片上的他意气风发。而现在,他只感到无尽的悔恨和恐惧。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滴悔恨的泪水,终于从他眼角滑落。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这场由基层乱象引发的风暴,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权力核心席卷而去。
没有人知道,最终会被卷进去的,究竟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