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配套改革这场大戏,轰轰烈烈唱了小半年。
从年初的誓师大会到摸底考试,整个县直机关和乡镇被折腾得人仰马翻——那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全县总动员准备渡江战役。
眼看就要收尾谢幕了,谁能想到这收官之战能潦草到这个地步,简直是史诗级烂尾,烂得能载入《县志·奇葩篇》。
省里一纸验收通知像道加急“催命符”,“哐当”砸在县政府各位领导桌上。
文件内容极致简洁:“限期完成所有流程,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翻译成人话就是:我不管你们怎么弄,哪怕是连夜用浆糊糊,也得给我糊整齐了交差!
县里领导们集体血压飙升,连夜开紧急会。会议室灯光亮到后半夜,烟雾缭绕得能直接拍《西游记》天庭戏,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搞什么封建迷信仪式。
压力如瀑布倾泻到人社局头上。
主要领导拍桌怒吼:“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合同必须签完!谁敢耽误验收,我就摘谁的乌纱帽!”
得,压力完成完美“击鼓传花”,烫手山芋稳稳落在人社局手里。
人社局急得像热锅蚂蚁军团,团团转得快形成小型龙卷风。
为赶进度,直接祭出“闪电战+闪签”魔鬼组合拳。
头天下午把合同模板像发小广告一样发下去,第二天一早就要所有人签字画押。
别说细看条款、消化情绪了,连通读一遍的时间都没给。
流程简化到“签字,扫码,上车,走你!”,比快餐店出餐还快。
就这样,两批人,两份命运不同的合同,唰唰几笔签名,折腾半年的改革大戏像被按了快进键的婚礼,司仪喊声“礼成”就算完事。
婚后生活是甜是苦?不管了,典型“只管杀,不管埋”。
签字那天,国土局大院上演人间浮世绘,冰火两重天。
那些“上岸”拿到上岗合同的,个个像中了彩票头奖,走路带风,风里都透着扬眉吐气。
早上一来就容光焕发。有人对着走廊裂缝玻璃窗反复整理稀疏头发,试图弄出最帅造型,仿佛签的不是合同是奥斯卡获奖感言;有人把钢笔擦了又擦,握笔手青筋暴起,充满“改写命运”的庄严仪式感,不知道的以为要签《中美联合公报》。
笔尖落纸瞬间,嘴角咧到耳根后,“老子总算熬出头”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恨不得拿喇叭广播:“我上岸啦!快来看啊!”
有人刚签完就“噌”地弹起,用力拍难兄难弟肩膀,声震天花板:“兄弟!以后咱也是正式编了!好好干,争取早日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仿佛正式编和白富美有必然因果律。
更有甚者,立刻掏出最新款手机,对着签好名的合同“咔咔”猛拍,精心挑选角度,避开敏感信息,只留签名栏和半张帅脸\/美颜(滤镜开到最大),火速发单位大群和朋友圈,配文充满凡尔赛气息:“尘埃落定,未来可期~感谢努力的自己!(配图:合同签名特写+咖啡)”。
底下瞬间涌出“恭喜大佬”、“求带飞”、“苟富贵勿相忘”的留言,热闹得像过年。
而那些被“分流”,捏着公益性岗位合同的,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头顶笼罩挥之不去的阴云,自带悲凉背景音乐。
他们像霜打茄子又像被生活蹂躏的苦瓜,蔫头耷脑。捏合同的手指因用力指节发白,快把纸捏皱,仿佛那不是纸是命运判决书。
笔尖悬在签名处上方,如千斤重,半天落不下,手微微发抖,仿佛签的不是名字是“卖身契”和“屈辱证”。
每一笔都写得艰难,像用刀在心尖刻字。
县委早放话,分流人员工资福利一分不少,待遇跟以前差不多。
但这轻飘飘安抚如隔靴搔痒,缓解不了巨大失落、屈辱和对未来的迷茫。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身份认同崩塌,面子彻底扫地,社交圈“降维打击”!
有人眼神空洞盯着墙上“为人民服务”标语,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透着无尽苍凉:
“这才潇洒几年?感觉好日子刚开始,怎么就到头了?以后回村里,脸往哪儿搁?说自己是公益岗,跟临时工有啥区别……以前喊我张干部,以后怕是要喊我张临时工了吧?”
说着眼圈红了。
还有人签完字,仿佛耗尽全身力气,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默默转身蹲在大院冰冷墙角,掏出廉价香烟一根接一根猛抽。
不一会儿脚下堆起一小撮烟头,愁云惨淡样让路过的人心里发堵,仿佛能感受到浓得化不开的愁绪,烟雾里飘着的都是人生灰烬。
在这悲喜交加人群中,有两道身影格外扎眼,堪称“天选之子”,命运宠儿,金光闪闪到无法直视——吴良友局长外甥史小路和妻侄女王春。
二位在此次考核中表现“天神下凡”,闪瞎众人钛合金狗眼。
笔试、面试、民主测评,项项第一,每项分数比第二名高老大一截,断层式领先,绝对优势稳拿上岗资格。
成绩单漂亮得让人怀疑人生,怀疑考官,甚至怀疑物理学定律——能量守恒在他们这儿好像失效了。
但凡明眼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私下交头接耳,议论声快赶上菜市场:“这分数也太假了?假得离谱!假得清新脱俗!就算把标准答案提前塞给他们照着抄,也未必能抄出这么整齐划一、门门顶尖的高分!这得是提前背了参考答案吧?”
“可不是嘛!史小路平时让他填简单报表都能错漏百出,逻辑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笔试能考第一?我信他个鬼!王春开会发言都说不利索,一紧张就‘然后、然后’没完,面试能拿满分?骗鬼呢!这演技,奥斯卡都欠他们一座小金人!”
但诡异的是,这些尖锐议论只存在于私下交头接耳、微信小群疯狂吐槽和表情包里,没任何人敢当众提出质疑,甚至没人敢用正眼多瞧那两位“状元”。
原因无他,吴良友是国土局说一不二“一把手”,掌管人事任免、项目审批、经费划拨等核心大权,实权在握,气场强大得让人窒息。
谁也不想为这点心知肚明“不公平”,去触局长霉头,给自己未来职业生涯埋地雷找不痛快。
于是心照不宣的沉默和默契笼罩国土局大院上空,那沉默,震耳欲聋。
相比之下,万璐就没这么好“运气”和“背景”。
她是局里公认业务骨干,能力出众,干活利索,人送外号“万金油”——哪里需要往哪搬,搬过去还能顶大用。
这次笔试第二,面试第三,成绩单实打实硬气,含金量十足。
所有人都觉得她“稳了”,板上钉钉,甚至有人提前恭喜她。
可谁能想到,她最后偏偏栽在最玄幻、最说不清道不明的“民主测评”环节,总分差一点点,微妙地被划到分流名单。
这结果让很多熟悉她的人大跌眼镜,眼镜片碎一地,为之惋惜不已。这“民主测评”的水,深得能淹死蛟龙。
当她拿着那份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公益性岗位合同走出签字办公室时,脚下精致高跟鞋踩在老旧水泥地上发出“噔噔噔”清脆声响,那声音不像走路,像一声声无奈又倔强的叹息,每一步都踩在失落心坎上。
但她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没太多表情,只有紧抿的嘴唇泄露一丝不甘。
不过万璐毕竟是万璐,心理素质过硬,心态还算稳得住。
她知道只要没真正下岗,就还有翻盘机会和希望。
她既没在单位大哭大闹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戏码,也没逢人抱怨诉苦博取同情。
回到杨柳国土所,她先默默把自己办公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仿佛做庄严告别仪式;然后拿起水壶把院子里半死不活的绿萝、月季挨个浇水,嘴里低声念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既像自我安慰,又像给花草打气,更像给自己重整旗鼓,那背影,孤单又倔强。
这场仓促潦草改革大戏刚落幕,吴良友紧绷好几个月神经刚松弛不到五分钟,连口舒心茶都没来得及喝,茶杯刚端起来,立刻切换到“疯狂加班”模式。
松弛?不存在的,社畜词典里没这词。
他办公室墙上挂着巨大全县地图,上面插满代表各项目进度小红旗,桌角堆的文件高得能当屏风用,人坐进去快看不见了。
他每天一上班就盯着日历算日子,看着项目进度表,眉头紧锁得能夹死苍蝇,生怕哪个环节掉链子耽误大事,影响自己金光闪闪政绩。
办公桌上最显眼位置摊着荒草坪片区开发项目规划图纸,用红笔狠狠圈出的开工日期就在下月初,满打满算没几天了,时间紧迫得让人尿急;旁边堆得跟小山似的全是铁路、高速这些“两路”工程沿线征地红线图,每张上面都用红笔标注巨大“急办”字样,醒目得刺眼,仿佛无声呐喊:“快点!快点!再快点!吴局,你的肝还好吗?”
这些活儿个个都是难啃硬骨头,牵扯发改、住建、交通、乡镇政府等七八个部门,协调起来那叫一个麻烦。
光是开会沟通就能把人腿跑细嘴皮磨破,很多时候还得赔笑脸说好话装孙子。
吴良友干脆当“甩手掌柜”,把局里日常杂事、鸡毛蒜皮一股脑全扔给几个党组成员处理,美其名曰“充分授权”。
自己则天天揣着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老旧保温杯(杯身都掉漆了),在各个部门之间穿梭奔波,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还是上了发条那种。
他跟这个对接方案细节,跟那个沟通流程节点,杯里枸杞和参片换得比谁都勤快——没办法,天天这么连轴转,早上七点顶星星出门,晚上十点伴月亮回家,周末基本泡汤,不靠这点东西吊精气神,身体实在扛不住这高强度消耗,真怕哪天突然“过劳肥”或“猝死”在办公桌上,那可真“为人民服务”到底了。
然而,他这边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像救火队长,却浑然不知,底下各个乡镇国土所早就乱成一锅热气腾腾、即将糊锅的粥!而且这混乱程度远超他想象,已到触目惊心、匪夷所思地步。
最先发现不对劲苗头的是纪检组长刘猛。
这位老纪检嗅觉敏锐得像猎犬。
这段时间他接连收到好几起群众投诉电话和来访,反映去基层国土所办事找不到人,电话经常处于无人接听状态,要么就是响了十几声后传来冰冷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他心里直犯嘀咕,预感非常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