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失魂落魄地从山洞里出来,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方才铁箱前的对话还在耳边打转,“没听过晋朝”“外族占了中原”的字眼,和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历史脉络撞得粉碎,只剩下一片混沌的茫然。
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得没有焦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守在洞外的民兵、土匪们瞧着他这副模样,方才因“神仙坐骑”“盖澡堂”而起的兴奋劲儿瞬间褪去,个个满脸忐忑,互相递着眼色,没人敢轻易出声打扰。
人群里,小妹攥着衣角,犹豫了半晌,还是怯生生地往前挪了两步,小奶音带着担忧:“杨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丝毫没钻进杨毅的耳朵里。他依旧两眼发直,顺着来时的路,机械地朝着依维柯的方向走去。
小黑最先察觉到不对劲,原本耷拉着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快步跑到他脚边,围着他转了两圈,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尾巴也没了往日的欢快,只是轻轻扫着地面。丧彪也收起了调皮劲儿,从秀兰怀里跳下来,踮着脚尖蹭到杨毅裤腿边,“喵喵”叫着用脑袋拱他的裤腿,却没换来半点回应。
杨毅对这一切茫然无知,满心满眼都是“五胡乱华”“历史拐点”“为什么没有晋朝”的问号,它们像乱麻似的缠在脑子里,越想越乱,越乱越慌。身后的人群不敢多问,只能悄悄跟着,眼神里满是焦急与不安。
终于走到车边,杨毅停下脚步。他机械地打开车门,伸手在堆满杂物的车厢里摸索着,翻出几捆折叠起来的东西——那是他出发前随手塞进车里的户外装备,此刻却成了他无意识动作的落点。就像是有人想来参观他车时一样的礼貌性招待客人
众人屏息看着,只见他抬手一拉,“刷刷刷”几声轻响,原本捆状的物件瞬间展开,竟是两张圆润的半圆座椅,弧度流畅,面料厚实,看着就比山里的木椅舒服百倍。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他又拿机械性的拿出几捆更短的捆状物件,“铿铿铿”几下,那些东西便弹开成了一个个三条腿的小马扎,小巧结实,稳稳地立在地上。
“这、这是啥神仙物件?”牛四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伸手想去碰,又怕惊扰了失魂落魄的杨毅,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
“一拉就变出来了?比变戏法还神!”武奎喃喃自语,眼神里满是敬畏。
狗剩、秀兰和小胜也看呆了,方才对杨毅的担忧,暂时被这神奇的景象压下了几分。
可杨毅依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波澜。他随手拿起一张展开的月亮椅,拖着它走到车前空地上,缓缓坐了进去。座椅的柔软包裹着身体,却暖不透他心里的寒凉与迷茫。
“杨哥!”
“杨哥你没事吧?”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歇歇?”
围着他的众人终于按捺不住,七嘴八舌地开口,语气里的关切溢于言表。小剩想上前扶他,又被小妹拉住,示意他别莽撞。
杨毅坐在月亮椅上,身子微微发怔,脑子里的问号像潮水般涌来:五胡乱华……真的是那个民不聊生、战火纷飞的乱世吗?为什么没有晋朝?历史到底在哪里拐了弯?这里到底是平行空间,还是真实的历史?我到底在哪?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休,不知不觉间,他竟喃喃地说出了声,声音沙哑又茫然:“我到底在哪?”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砸在众人心里。人群瞬间静了静,随即有人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牛六挠着后脑勺,满脸困惑地拉了拉武奎的胳膊,压低声音问:“武奎,你跟杨哥一起进的洞,他到底咋了?好端端的怎么就魂不守舍了?”
武奎皱着眉,回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刚才打开土匪大当家的那个宝箱,他看了两眼里面的东西,脸色就变了,之后就一直这样了,问啥都不搭理。”
“宝箱?”牛四耳朵尖,一下子凑了过来,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有啥宝贝?是不是太金贵,把杨哥给吓着了?”
武奎伸手比划了一下:“里面有半箱子银锭,数着有28个,还有满满一麻布包五铢钱,上千个是有的。”
“我的娘嘞!”牛四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一拍大腿,笃定地说,“准是这样!杨哥指定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一下子给吓懵了!换谁见着这么些银锭和铜钱,不得慌神啊?”
他这话刚说完,旁边的候三犹豫着插了句嘴:“可我瞧着,杨哥刚才看那些钱的时候,好像没啥喜色,反而有点失望似的。”
“啥?!”牛四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差点没跳起来,转头瞪着候三,满脸不可思议,“你看错了吧?28个银锭!上千个五铢钱!这要是换粮食,够咱全寨人吃小半年的,这还能失望?”
他说着,又拽了拽武奎的胳膊:“武奎,你跟我说实话,杨哥看到那些钱的时候,到底啥表情?”
武奎点点头,实诚地说:“确实没啥喜色,好像还挺失望的,当时还随口说了句‘就这?’”
“我的天爷!”牛四彻底傻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愣了半天,才挠着头皮转向众人,语气里满是茫然,“那、那他到底咋会这样啊?这么些钱还嫌少,难不成……杨哥以前见过比这多百倍千倍的宝贝?”
旁边的牛六也跟着挠头,一脸困惑:“不能吧?这么些钱都够咱娶媳妇盖房了,杨哥咋还不满意?”
狗剩和秀兰站在一旁,也悄悄嘀咕着,眼里满是不解。在他们眼里,28个银锭已经是这辈子都不敢想的巨额财富,杨哥却满脸失望,还因此失魂落魄,这事儿比那“一拉就变”的月亮椅和小马扎,还要让人琢磨不透。
而被他们议论的杨毅,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周遭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的刀锋山壁,嘴里偶尔嘟囔着没人能听懂的“晋朝”“历史拐点”之类的字眼。
天色暗得比预想中快,两侧绝壁夹着的峡谷像被按了快进键,白日里灰蒙蒙的天光转瞬褪去,只剩崖壁投下的浓重阴影,早早就到了该掌灯的时辰。
候三见状,连忙躬身往后退:“我去点火把!”说着就往茅草屋的方向跑,想取些干松枝来照亮。
可他刚跑两步,就见杨毅猛地从月亮椅上站了起来。依旧是那副眼神空洞、魂不守舍的模样,动作却透着股机械般的利落,径直走向依维柯。
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不知道这位“神仙”又要做什么。只见杨毅伸手在车门胡乱摸了两下,像是下意识的动作,下一秒——
“咦?”有人低低惊呼出声。
车门顶上突然亮起一点光,像鸽子蛋那么大,柔和又不刺眼,随即稳稳地铺开,竟将车前的这片空地照得清清楚楚。光线温润,不似火把那般跳跃灼热,连地上的碎石、枯叶都能看得分明,把峡谷里的幽暗驱散了大半。
杨毅对众人的惊叹毫无反应,像是完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又机械地转过身,走回月亮椅旁,一屁股坐了下去,依旧是那副呆愣愣的模样,眼神空洞地望着崖壁。
沉默了半晌,他像是突然回过神般,嘴里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们要想喝茶话,自己倒。”
说完,便又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敢动。“倒啥茶啊?哪有茶。”方才还在议论的牛四、牛六等人,此刻也都收了声“病了,真是病了,还病得不轻。这是癔病”。看着杨毅孤零零的身影,脸上满是无措。
小妹听到是“癔病”再也忍不住了。她看着杨哥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听着他语气里的疏离,刚才强压下去的担忧瞬间涌了上来,眼圈一红,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
她往前跑了两步,一把抓住杨毅的衣领,小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带着哭腔喊道:“杨哥!你到底咋了?你别吓我啊!你看看我,我是小妹啊!”
她的哭声又急又脆,像一根针戳破了峡谷的寂静。
小胜站在一旁,看着妹妹哭,看着杨哥依旧毫无反应的样子,心里的害怕也翻涌上来,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跑过去和小妹一起围着杨毅,哽咽道:“杨哥,你说说话呀……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两个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粹与焦灼,极具感染力。牛四、武奎等人看着,心里也跟着揪紧,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站在一旁着急。
而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杨毅,像是被这哭声从遥远的混沌中拽了回来。耳边的哭喊声越来越清晰,带着真切的担忧,一点点驱散了他脑子里的乱麻。
他缓缓眨了眨眼,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焦点,僵硬的脖颈慢慢转动,看向拉着自己衣领、满脸泪痕的小妹,又看向一旁抹着眼泪的小胜。
他愣了愣,像是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语气里带着几分茫然和吃惊,下意识地问道:“你俩……哭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