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卢氏子弟癫狂的笑声,仿佛还在书房内回荡,交织着他那恶毒的诅咒。
赵璋等人面色铁青,手脚冰凉。这釜底抽薪的一招,比千军万马的冲锋陷阵,更让他们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他们可以打仗,可以杀人,可以分田,但他们拿什么去对抗这种传承了数百年的知识垄断?
然而,黄巢脸上的凝固,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那股彻骨的寒意,迅速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决绝所取代。他看着那个自以为拿捏住大齐命脉的世家子弟,嘴角竟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一个令人心悸的笑容。
“很好。”
他只说了两个字。
那卢氏子弟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从黄巢的眼神里,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惊慌、愤怒或是恐惧,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疯狂。
“你们以为,藏起几本破书,就能困住我黄巢?”黄巢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你们错了。你们的‘知识’,是用来巩固特权、愚弄百姓的工具。而我的‘知识’,是要让天下人,都活得像个人!”
他猛地一挥手:“拖下去,告诉他,我会让他亲眼看着,他所珍视的一切,是如何化为齑粉的!”
亲兵将那吓傻了的卢氏子弟拖了出去,书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赵璋忧心忡忡地开口:“大帅,此事实非小可……”
“我知道。”黄巢打断了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核心将领,“他们想用‘文明’来要挟我们,那我们就亲手建立一个崭新的文明!”
他眼中燃烧着一团前所未有的火焰:“敌人越是想摧毁什么,我们就越是要以百倍的决心,把它建立起来!而且要建得比他们更好,更坚固!”
这番话,如同一针强心剂,瞬间驱散了众人心中的阴霾。
是啊,他们是追随黄巢开天辟地的人,怎么能被一群旧时代的余孽吓住!
接下来的三天,洛阳城中出现了一幕奇景。
城外的各路藩镇联军号角连天,摆出随时攻城的架势,意图制造恐慌。城内,黄巢却对此视若无睹。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加速了建政的步伐。
他正式宣布,定都洛阳,改元“王霸”,国号“大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立刻调兵遣将,准备迎战藩镇联军时,黄巢却将自己关进了临时征用的宫殿书房,三天三夜,未曾踏出一步。
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直到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天津桥上时,洛阳的百姓们被一阵阵沉重的号子声惊醒。他们看到,数百名最健壮的工匠,正合力将十二块巨大的青石碑,一寸一寸地竖立在广场最中央的位置。
石碑高愈三丈,宽近一丈,如山岳般矗立,带着一种沉默而磅礴的力量。
百姓们围了上来,议论纷纷,不知道这新朝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日上三竿,黄巢身着一身简朴的黑色王袍,亲临天津桥广场。他身后,跟着大齐所有新晋的文武官员。
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冗长的废话。
黄巢走到那十二块石碑前,面对着数十万自发聚集而来的军民,声音通过简易的扩音装置,传遍了整个广场。
“乡亲们,将士们!”
“我身后的这十二块石碑,上面刻着的,是我大齐的根本大法——《大齐刑统》!”
“我没有把它藏在深宫府库,而是将它立在这里,立在所有人的眼前!从今天起,它将日夜矗立于此,风雨无阻,供万民观瞻、监督!”
人群中一阵骚动,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那石碑上到底刻了些什么。
黄巢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这法典,只讲三条最大的规矩!”
“第一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我大齐,没有高高在上的士族门阀,也没有生来卑贱的平民奴隶!只有两种人:守法之公民,与违法之罪人!除此之外,再无贵贱之分!”
话音落下,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的哗然!千百年来,贵族杀人如碾死一只蚂蚁,如今,这位新朝的王,却说他们和自己是一样的?
黄巢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继续宣告。
“第二条:罪罚相当,废除连坐!”
他扫视着台下那一张张既激动又不敢相信的脸庞,想起前世史书中那些因一人犯罪,全家乃至全族被屠戮的惨剧。他缓缓走到一块石碑前,伸出手指,重重地敲在其中四个大字上。
“你们当中,或许有人的亲戚,只是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被满门抄斩!或许有人的邻居,因为交不起苛捐杂税,就被打得家破人亡,妻儿沦为奴婢!”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敲在百姓们最恐惧、最痛苦的记忆上。
“这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他指着那“废除连坐”四个字,一字一顿,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立下一个誓言。
“从今日起,我黄巢向全天下承诺:一人做事一人当!汝之罪,不及父母,不涉妻儿!这是我黄朝,给天下所有家庭,最根本的保障!”
“轰!”
人群彻底沸腾了!无数人相拥而泣,无数人跪地叩首,嚎啕大哭!
这不仅仅是一条法令,这是再造之恩!这是把悬在每个人头顶上数千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彻底粉碎了!
黄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宣布了最后一条。
“第三条:证据为本,公开审理!自即日起,设立‘大理寺’为最高审判机构!所有重大案件,必须在这广场之上,当着所有父老乡亲的面公开审理!人证物证俱全,方可定罪!严禁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三大原则,如三道神雷,彻底劈开了旧世界的枷锁,让平等、自由和尊严的光芒,第一次照进了每个普通人的生命里。
然而,法令说得再好听,若不能执行,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考验,来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快。
法令颁布不到五日。黄巢麾下的一员开国元勋,勇冠三军的猛将张全,其亲弟弟在酒后于闹市纵马狂奔,当场撞死了一名抱着孩子准备回家的平民妇人,孩子也身受重伤。
消息传开,整个洛阳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黄巢身上。
张全,是跟着黄巢从曹州一路杀出来的生死兄弟,身上有十几处伤疤,战功赫赫。现在,他的亲弟弟犯下了新法颁布后的第一起命案。
这块试金石,太硬,也太烫手了。
当天下午,张全甲胄不脱,冲进王宫,扑通一声跪在黄巢面前,这个在百万军中都未曾皱眉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额头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血流如注。
“大帅!求您看在我追随您一场,九死一生的份上,饶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一命吧!他不是故意的!我……我愿倾家荡产,赔偿那户人家!我愿替他受过,您要杀要剐,冲我来!”
所有在场的新朝将领,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们既同情张全,又紧张地等待着黄巢的决断。
这不仅是审判张全的弟弟,更是在审判他们所有人未来的命运。
黄巢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他走下台阶,亲手将张全扶了起来。
“走,随我来。”
他没有多说,只是带着张全,以及所有在场的高级将领,一同走出了王宫,再次来到了天津桥广场的石碑前。
此刻,夕阳的余晖正洒在巨大的石碑上,将那些镌刻的文字染上了一层金色,显得无比神圣。
黄巢指着其中一块石碑上的一行字,那上面用最清晰的楷体刻着:“凡故意杀人者,处死。过失杀人,视情节轻重,处以苦役、流放或赔偿。”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全,你随我出生入死,功高盖世。兄之功,国之赏,当封侯拜将,光耀门楣。”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但你弟之罪,国之法,纵马闹市,致无辜百姓惨死,此乃大罪!功是功,罪是罪,两者绝不可混淆!”
他环视着所有将领,一字一句道:“若今日我为你破例,那明日,这石上所刻的每一个字,便都是欺骗天下的谎言!我等今日所做的一切,便都成了一个笑话!这大齐,与那腐朽的李唐,又有何异?!”
张全浑身一颤,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三日后,大理寺的第一次公开审判,在天津桥广场举行。张全之弟的罪行被当众查实,验明正身,斩首示众。
整个过程,数十万百姓鸦雀无声,他们亲眼见证了法律的冰冷与公正。
而就在行刑的当天下午,黄巢颁下王令,因张全在之前攻克洛阳时立下大功,特晋封其为“破虏将军”,食邑五百户,赏金千两。
一罚一赏,清晰无比。
这一幕,如同一场剧烈的风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传遍了天下。
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大齐,法律,是唯一悬在所有人头顶上,不可动摇的准绳!
然而,就在黄巢以为自己用法律为新王朝打下最坚实地基的那个深夜。
他的脑海中,久违的系统沙盘突然爆发出刺耳的警报,但那并非来自城外藩镇的军事警报。
沙盘之上,一个代表着“文明”与“知识”的金色数值,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下降!
一行血红色的提示,灼痛了他的双眼: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有组织的反文明行为!七大世家隐藏力量启动‘焚书坑儒’计划!他们正在秘密屠杀所有不愿归顺新朝的学者,并烧毁其所有私人藏书,企图从根源上阉割你的新王朝,将天下化为一片蒙昧的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