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州官营盐场。
当黄超的手指重重地落在这四个字上时,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火把的“噼啪”声在此刻显得异常刺耳。
所有盐枭,包括刚刚才五体投地的尚让,脸上的狂喜和崇拜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恐和茫然所取代。
去官营盐场?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朝廷的钱袋子,是整个曹州防卫力量的核心!别说他们这几十号残兵败将,就是几百人冲过去,也只是给那高高的营墙和数千官军送人头!
“仙……仙师……”尚让的声音都在打颤,他猛地抬头,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抽搐,“您……您没指错吧?那……那是官营盐场啊!我们去那儿,不是……不是自投罗网吗?”
“对啊,仙师!那地方我们连边都不敢靠近!”
“三百官军我们是靠计谋吓跑的,盐场里可是有几千驻军,都是见过血的!”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在“官营盐场”这四个字面前,摇摇欲坠。
黄超没有收回手,他的手指依旧牢牢地按在地图上,像一颗钉子,钉进了所有人的心脏。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嘴角那抹疯狂的弧度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浓烈。
“自投罗网?”他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我问你们,现在官府的大军,会去哪里搜捕我们?”
尚让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当然是……是往深山里,或者往咱们之前逃窜的几个州县路口去搜。”
“没错。”黄超点了点头,“他们会以为,我们这群惊弓之鸟,只会像老鼠一样,拼命往阴暗的角落里钻。他们会把天罗地网,都撒在那些荒山野岭。有谁会想到,我们敢反其道而行,直接钻进老虎的嘴里?”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魔力:“越是他们认为我们绝不可能去的地方,就越是他们防御的盲区!他们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外面,谁会想到,我们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就叫——灯下黑!”
灯下黑!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尚让混沌的脑海。
他呆呆地看着黄超,看着那张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年轻,却又深邃得可怕的脸。
是啊……谁能想到?
官府的大军在山里搜得热火朝天,结果要抓的“匪首”却在他们的盐场里优哉游哉?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可正因为滑稽,才最不可能被人察觉!
一股比刚才“空城计”更强烈的震撼感,从尚让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如果说之前的计谋是神机妙算,那现在的决策,简直就是逆天而行!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了,这是把人心和官府的惯性思维,玩弄于股掌之间!
尚-让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看着黄超的眼神,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只剩下狂热的信服。
“仙师高见!尚让……明白了!”他猛地一抱拳,声音洪亮,“我们都听仙师的!您指哪,我们就打哪!”
“听仙师的!”
“干了!”
残余的盐枭们也被黄超描绘的疯狂景象所感染,恐惧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所取代。富贵险中求,跟着这样的仙师,还怕个鸟!
……
两天后,曹州官营盐场外。
一支由几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组成的队伍,混在逃难的人潮中,慢慢靠近了盐场巨大的木门。
这里与其说是个军营,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城镇。高高的营墙圈起了望不到边的盐田和工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咸腥味和水汽,混杂着汗臭和草木燃烧的烟火气。
门口的官兵虽然手持长矛,却个个歪戴着头盔,眼神懒散地扫视着进出的人群。对于这些一看就是来找活干的流民,他们连盘问的兴趣都欠奉,不耐烦地挥挥手,便让他们进去了。
正如黄超所料,这里的管理,松懈得令人发指。
尚让等人紧张地跟在黄超身后,手心全是汗。他们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刀尖上,生怕被人认出来。
然而,黄超却闲庭信步,仿佛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他的目光在那些杂乱的工棚和简陋的屋舍间飞速扫过,脑海中,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不断涌现。
“跟上。”
他低声说了一句,便领着众人七拐八绕,走进了一片几乎无人问津的区域。最终,在一个塌了半边屋顶,门口长满了杂草的废弃工棚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这地方破得连野狗都不愿意来,真的能住人吗?
黄超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却毫不在意,环顾一圈:“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当晚,夜深人静。
工棚内,众人简单收拾出一片空地,点起了一堆篝火。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迷茫,让气氛有些沉闷。
黄超没有多言,只是对尚让吩咐道:“去,弄一桶卤水来,再弄些烧完的草木灰,越多越好。”
“卤水?草木灰?”尚让满脸不解。卤水是制盐剩下的苦涩母液,盐场里遍地都是。草木灰更是随处可见的垃圾。仙师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尽管疑惑,他还是立刻带人照办。
很快,一桶浑浊不堪、散发着苦腥味的卤水和一大袋灰黑色的草木灰被抬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黄超身上。
只见黄超架起一口破锅,将卤水倒了进去,点火猛烧。在卤水沸腾翻滚时,他抓起一把又一把的草木灰,均匀地撒入锅中。
“仙师,这是在做什么?”一个盐枭忍不住问道。
“炼丹吗?”另一个小声猜测。
黄超没有回答,只是用一根木棍不停地搅拌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随着草木灰的加入,锅里原本浑浊的液体,竟然开始慢慢变得清澈,许多絮状的杂质沉淀到了锅底。
这是一个简单的化学置换反应,草木灰中的碳酸钾,与卤水中的氯化镁、氯化钙等杂质反应,生成了沉淀物。但在这些目不识丁的盐枭眼中,这无异于神仙点化的法术!
黄超撇去上层的清液,倒入另一口锅中,继续熬煮。
随着水分的蒸发,锅底开始析出白色的结晶。
那不是他们常见的、带着淡黄色、颗粒粗大的粗盐,而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白!洁白如雪!
细!细腻如沙!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些结晶体甚至泛着点点晶莹的光泽,仿佛冬日里最纯净的初雪。
“好了。”
黄超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锅里那层薄薄的“雪花”。
尚让颤抖着伸出手,捻起一小撮,放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瞪大,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没有丝毫的苦涩味!
入口之后,只有一股纯粹、温和、直击灵魂的咸鲜!那味道,比他吃过的任何盐,甚至比官府专门上供给皇帝老儿的贡盐,还要好上十倍!百倍!
“噗通!”
尚让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双手捧着那点盐,像是捧着无价的珍宝,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都飙了出来:
“神……神物!大哥!这是神物啊!”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癫狂的眼神看着黄超,声音嘶哑地大喊:“发了!大哥!我们发了!有这等神盐,我们还愁什么?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整个工棚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盐枭都冲了上来,一个个学着尚让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尝了尝。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倒吸凉气的声音,几乎要将这破烂的屋顶掀翻!
他们看着黄超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崇拜,而是狂热的信徒在仰望自己的神明!
什么千军万马,什么官府朝廷,在这一锅雪白的盐面前,仿佛都成了笑话!这才是真正的点石成金!这才是他们安身立命、逐鹿天下的真正资本!
然而,这份能带来天大财富的雪花盐,也如同一块投入黑暗森林的血肉,很快就引来了嗅觉灵敏的豺狼。
几天后,当雪花盐通过几个盐枭的秘密渠道,以十倍于贡盐的价格在黑市上流传开来时,终于惊动了这片盐场真正的主人。
这天下午,黄超正在工棚里规划着下一步的行动,破烂的木门突然被人“轰”的一声,从外面一脚踹开。
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门口堵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簇拥着一个身穿锦缎、体型肥硕如猪的中年胖子。
胖子挺着流油的肚子,眯着一双被肥肉挤成缝的小眼睛,目光贪婪地扫过工棚内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了黄超身上。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狞笑道:“小子,听说你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胖子向前一步,脚下的地面似乎都震了震,他身后的打手们立刻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把方子,交出来。”王管事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我,饶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