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没有直接返回东宫,而是绕道西市。凌晨的西市空无一人,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在街巷间回荡。他在一处当铺后门的石狮底座下,用暗号留下紧急联络标记——这是与周平约定的备用联络点之一。
做完这一切,他才悄无声息地潜回东宫。天色将明未明,宫墙内灯火稀疏。他避开巡逻队伍,径直来到太子书房外的小阁间——这里是他临时歇息处理紧急事务的地方。
刚推开门,一道人影就从暗处站起身。
“大人!”周平压低声音,眼中布满血丝,“清漪殿那边处理妥当了。火已扑灭,地下发现三具尸体,两具黑衣人,一具灰衣人。还有……”他顿了顿,“影卫留下了这个。”
周平递上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展翅的鹰隼,背面是一个“七”字。正是影卫的标识。
“他们人呢?”
“留下令牌就走了,说……”周平压低声音,“‘辰时三刻,北苑老槐树下,只许秦大人一人前来。过时不候。’”
辰时三刻,天已大亮。影卫敢约在白天见面,要么有恃无恐,要么事情紧急到顾不得遮掩。
秦羽摩挲着令牌边缘。“陈镇院落那边什么情况?”
“王统领的人封了院子,没找到什么。但……”周平凑近半步,“我留了两个人暗中盯着。子时前后,有两拨人先后潜入,都是高手。第一拨两人,南地口音;第二拨三人,轻功极好,没留痕迹。他们空手进去,空手出来。”
“知道了。”秦羽将令牌收入怀中,“你先去休息。辰时前叫醒我。”
周平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躬身退下。
秦羽和衣靠在榻上,却没有睡意。怀中那枚丙七之钥和龙睛图仿佛有温度,时刻提醒着他手中的秘密有多烫手。陈镇的书房、地火宗的行动、影卫的出现、秦峰的现身……这些线索像一张网,而他正站在网的中央。
他取出那卷薄皮,再次展开。在昏暗的灯光下,银粉勾勒的图谱泛起微光。帝陵玄宫第九重锁钥……地火宗为什么要找这个?掌控断龙石,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除非他们想进入帝陵。或者,想阻止别人进入。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秦羽收起思绪,闭目养神。
辰时初刻,周平准时叫醒他。简单梳洗后,秦羽换上一身普通侍卫服色,佩了短刀,独自向北苑走去。
北苑是皇家园林,平日少有人至。老槐树在湖心岛南侧,需过一道九曲桥。秦羽踏上桥面时,特意放慢了脚步,目光扫过湖面、树丛、亭台。
没有埋伏的气息。
老槐树粗壮的树干需三人合抱。秦羽在树下站定,静静等待。
辰时三刻刚到,树后转出一人。黑色劲装,面覆黑巾,正是昨夜持弩的影卫首领。
“秦大人守时。”对方声音平淡无波。
“影卫约见,不敢怠慢。”
影卫首领从怀中取出一物,抛给秦羽。那是一块烧焦的木片,边缘有金属熔化的痕迹。“清漪殿地下,我们在灰衣人尸体旁发现的。地火宗的标记。”
秦羽接过木片。焦黑表面隐约可见火焰纹路,与地火宗令牌同源。“灰衣人是谁?”
“冯七。冯匠人的侄子,也是他唯一的传人。”影卫首领顿了顿,“三个月前,冯七潜入地火宗在京城的暗桩,想偷回他叔父当年被迫绘制的图纸副本。昨夜,他本已得手,却被堵在清漪殿。”
“你们一直在盯着他?”
“我们盯的是地火宗。”影卫首领直直看着秦羽,“秦大人昨夜也去了陈镇书房。”
这不是询问,是陈述。
秦羽没有否认。“陈统领的书房,不该有不该有的东西。”
“丙七之钥和龙睛图,确实不该有。”影卫首领的话让秦羽心中一凛,“但更不该有的是,秦大人那位兄长,昨夜也在那附近。”
空气骤然凝固。
“秦峰与地火宗有勾结。”影卫首领继续道,“确切地说,他与地火宗背后的‘那位’有联系。陈镇不过是他们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之一。”
“‘那位’是谁?”
影卫首领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陛下龙体欠安,已五日未朝。太子监国,但奏章需经内阁。内阁四位阁老,有两位近日告病。”
秦羽立刻明白了潜台词:朝局正在发生变化,而有人想趁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地火宗要找的不只是钥匙和图。”影卫首领转过身,“他们要的是帝陵里的某样东西。冯匠人当年被迫绘制龙睛图,就是因为只有他知道那样东西的确切位置。”
“什么东西?”
“先帝留下的一件遗物。据说,关系到皇位传承的某种……凭证。”影卫首领的声音压得更低,“秦大人,你手中的钥匙和图,现在成了众矢之的。地火宗不会罢休,秦峰背后的人也不会。”
“你们影卫想要什么?”
“我们要阻止他们进入帝陵。”影卫首领终于说出了目的,“陛下有旨,帝陵绝不能受扰。但影卫不能明着行动,否则会打草惊蛇。”
“所以找上我?”
“秦大人是太子心腹,有理由追查地火宗,也有能力周旋。”影卫首领从怀中又取出一枚令牌,与之前那枚略有不同,背面刻着“令”字,“持此令,可调动影卫外围人手三次。作为交换,我们需要秦大人继续追查,并确保钥匙和图不落入他们手中。”
秦羽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你们早知道陈镇有问题?”
“知道,但不能动。”影卫首领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陈镇是饵。但现在饵被吞了,鱼却还没上钩。”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太监领着工匠往这边走来,似乎是来修缮湖心亭的。
影卫首领后退一步,身影开始模糊。“最后提醒秦大人一句:小心身边人。地火宗的渗透,比想象中深得多。”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树后。
秦羽站在原地,手中握着两枚影卫令牌。晨光穿过槐树叶隙,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收起令牌,转身往九曲桥走去。经过那群工匠时,其中一个年轻工匠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个普通工匠。
秦羽没有停留,径直走过。但走出十几步后,他忽然回头。
年轻工匠正弯腰搬木料,动作熟练自然,没有任何异常。
秦羽收回目光,继续前行。心中却记下了那张脸——方额,浓眉,左耳垂有一道细小的旧疤。
走出北苑时,周平匆匆迎上来,脸色发白。
“大人,出事了。”他声音发紧,“陈镇……死了。在宗人府牢里,中毒身亡。”
秦羽脚步一顿。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发现的。但仵作说,毒发时间应该在昨夜子时前后。”周平咽了口唾沫,“还有,我们在清漪殿废墟里又发现了一条密道,通向……通向冷宫方向。”
冷宫。那是皇宫里最荒僻的角落,也是守卫最松懈的地方。
秦羽抬头看向东方。朝阳已经完全升起,将皇宫的琉璃瓦染成金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黑暗中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