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未过,秦羽便回到值房。他仔细记下素荷断断续续提供的线索:手背有疤、眉中黑痣、指甲黄长、北方口音却显怪异、假扮低等太监。默念数遍,确认烂熟于心后,他焚毁了字条。
此人必须尽快找到。但宫中数千太监,浆洗房人员流动大,公开排查必定打草惊蛇。秦羽想到了周平提过的老宦官曹公公。此人见识广博,或许能指点迷津。
天刚亮,秦羽唤来周平,将特征告知,吩咐道:“设法再联系曹公公,只说是查找可疑人物,问他可有办法暗中缩小范围。切记,莫提案件细节。”
周平领命而去。秦羽略作梳洗,悬好太子所赐玉佩,走出值房。
他先去密室探视素荷。太医回报,人仍昏迷,但脉象暂稳。看守严密,饮食药物皆经查验。秦羽稍作叮嘱,便离开前往内务府。
他借口完善东宫档案,调阅近半年宫人变动记录。在沉闷的档案房中,他专注于浆洗房、杂役司及西六宫的记载。
翻阅良久,两条记录引起注意:两月前,浆洗房太监“小禄子”因“烫伤右手”调往惜薪司守炭库;一月前,储秀宫宫女“春兰”因“打碎花瓶”被罚往浣衣局苦役。时间点与素荷事件微妙契合。
秦羽不动声色记下,随即前往地处偏僻的惜薪司。他亮明身份,以巡查为名,提出见见伤病的“小禄子”。
在破旧小炭库外,秦羽见到了这个中等身材、面容畏缩的年轻太监。对方右手确有疤痕,但眉间无痣,气质瑟缩,与素荷描述的“手净声异”之感相去甚远。几句问询,此人应答磕绊,却无破绽。
秦羽判断此人并非目标,或为烟雾弹。线索似乎断了。
刚回东宫,周平便寻来禀报:“大人,曹公公回信了。”他将秦羽引至僻静处,低声道:“曹公公说,根据‘口音怪异’、‘手净非粗役’两点,他想到一类人——早年宫中偶有并非净身入宫的假太监混入,多为亡命之徒,安插于杂役司局。这类人口音刻意伪装,但细听有异;且因非幼年阉割,体态细节与真太监略有不同。”
秦羽心头一震:“如何甄别?”
周平道:“曹公公说,可观察其如厕后姿态、日常坐卧习惯,真太监多有差异;亦可留意饮食偏好。但此法需近距离观察,且非绝对。”他顿了顿,“此外,曹公公忆及十八年前内库失窃案,当时看守图纸的老太监案发后‘暴病身亡’,参与调查的官员后来亦死于流放。线索似已断绝。”
秦羽眼神微凝。越是干净,越显可疑。那批图纸,恐真落入了地火门之手。
“继续暗中联系曹公公,务必隐秘。”秦羽吩咐,“另派人去浣衣局,暗中查访被罚宫女‘春兰’,留意其行踪接触。”
周平应下,又补充道:“陈统领今日上午亦去了内务府调阅档案,所查不详。”
秦羽心中一凛。陈镇是协力,还是窥探?
与周平分头后,秦羽漫步回慈庆宫。途经花园,远远见太子赵睿在德顺陪伴下缓步赏景。太子面色仍苍白,气度却沉静。似是感应,太子转头望向秦羽方向,微微颔首,目光深远。
秦羽躬身回礼。这无声的注视,是期许亦是压力。
正待离开,他眼角瞥见月洞门处,一道深蓝色女官身影匆匆闪过,向西六宫方向而去。秦羽心头微动,欲悄然尾随,身后却传来陈镇的声音:“秦老弟,让我好找!”
秦羽转身。陈镇大步走近,脸上带笑,眼底却有锐光:“有个情况需通气。我内审时,浆洗房一老嬷嬷透露,月余前似在浣衣局附近见过一手带伤的陌生太监,样貌记不清了,只说‘白净,不像干粗活’。我觉着或与你外查相关。”
月余前,浣衣局附近,手伤,白净……与素荷所述部分吻合。秦羽面上露出重视:“多谢统领!这可是一条要紧线索。那嬷嬷还能忆及其他细节么?”
陈镇摇头:“年迈记不清了。我也暗中查问过,无更多消息。”他叹了口气,转而问道,“秦老弟外查‘地火门’线索,可有进展?”
秦羽谨慎答道:“有些眉目,尚待核实。”
陈镇点头,忽又压低声音:“你说,这地火门沉寂多年,突然现身,只为刺杀殿下?是否……另有图谋?”他目光紧锁秦羽。
秦羽迎视:“统领的意思是……”
陈镇环顾四周,声如气音:“我在想,殿下是否只是其一环?他们潜入宫中,恐有更大目标。”
秦羽心中凛然:“统领在宫中多年,可曾闻其与旧事牵连?”
陈镇眼神微闪,摇头:“未曾,只是猜测。”他拍拍秦羽肩膀,“有消息及时通气。我先回了。”
目送陈镇离去,秦羽心中疑云更浓。陈镇是推测,还是暗示?而那抹深蓝身影,早已消失于宫墙叠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