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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的夜,总是比外面更沉一些。呜咽的风穿过层叠的林海与嶙峋的岩壁,带来远方雪线的寒意,吹得庄园主屋窗户上蒙的亚麻布不住轻响。桌上,一盏黑铁油灯的光芒是这片黑暗中唯一温暖而颤动的核心,它将围坐在桌旁几人的身影放大、扭曲,投在粗糙的原木墙壁上,仿佛不安的幽灵。

杨亮的目光,如同钉子在烛火映照下闪着微光,紧紧锁住风尘仆仆的乔治。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带来的、来自远方河水的潮湿水汽、汗水和恐惧混合的味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盖过,但其中的急切却清晰可辨:“乔治,先喘口气,定定神。把那些瘟神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说给我们听。你刚说,七八条长船,四百多号人——这数目,确凿吗?他们当真顺着莱茵河的脾气,逆流摸上来了?”

乔治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刚被拖上岸的鱼。他没客气,抓起桌上粗陶杯子里早已凉透的麦酒,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粗糙的手背用力抹过嘴角残留的酒渍和尘土,这才嘶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杨亮大人,看得真真的,错不了。那些长船,吃水很深,每条都像塞满了鲱鱼的桶,绝不少于五十个煞神,领头的那条大船,怕是七八十都不止。他们从北海那头来,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狼,顺着河水一路抢掠。科莱马特完了,布里斯高也没顶住……河边的村子都在冒烟。巴塞尔……巴塞尔城墙厚,城垛上的守军放了箭,他们没舍得撞上去,绕开了……现在巴塞尔城门用巨木顶着,没人敢探出头去瞧一眼。”

一直沉默坐在阴影里的杨建国,身体前倾,油灯的光照亮了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中深重的忧虑,他的声音比杨亮更沉,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沙夫豪森呢?那边……还能撑多久?苏黎世的那位主教老爷,格里高利,他手下总该有些能披甲的骑士和愿意为上帝而战的兵士吧?难道就任由这些异教徒在他的教区里横行?”

“沙夫豪森……”乔治的声音陡然低落下去,他摇了摇头,眼神避开两人的注视,望着跳动的火苗,“怕是……怕是就这几天的事了。我是趁着天黑透了,河上起了点雾,才冒险解了条小划子,拼了命摇出来的。天一亮,光线好些,我就得继续顺流往下,去巴塞尔躲躲,不能再回头了——回头路就是往他们的刀口上撞。”他再次抬手,用脏污的袖子擦了擦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继续道,“至于格里高利主教大人……他是放了话,声音很大,说要召集忠信的子民,抵抗渎神的侵略者。可他接手这教区才多久?满打满算不到一年,根基浅得像春天的薄冰。能使唤得动的,除了教堂那几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守卫,也就是些刚放下锄头的民兵,再加上两三个或许还挂着骑士名号、却连像样锁子甲都凑不齐的老爷。真正能拉上战场、见过血的,我估摸着,绝不会超过一百人。说到底……”乔治苦笑了一下,笑容里全是苦涩和一种看透世情的疲惫,“……怕是做样子给上面看、给下面瞧的成分居多。要是连抵抗的姿态都不摆一下,往后这十一税、这什一税,他还怎么有脸面向农夫和商人们伸手?”

“这些该被秃鹫啄瞎眼睛的北方蛮子!阴魂不散!”杨亮猛地一拳砸在厚实的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油灯剧烈地摇晃起来,灯光乱颤,几乎要熄灭,映得他脸上肌肉绷紧,眼中怒火燃烧,“他们具体在哪一段河岸扎下了窝?你的家眷,安娜和孩子们,可都安好?要是情况不对,我立刻让弗里茨带几个人,走小路去接应他们来庄园。就算那帮杂种有四百人,想啃下我们这山谷,崩掉他们满口牙也没那么容易!”

他说着,已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墙壁旁。那里挂着一张精心保管但依旧显旧的手绘河道地图。羊皮纸泛着黄,上面用炭笔和少量颜料清晰勾勒出蜿蜒的河流、起伏的山势。那是他过去几年,靠着乔治一次次航行带来的信息,加上自己偶尔外出冒险勘察,一点点补充、修正才得以完成的。莱茵河与阿勒河那如同树杈般交汇的水域、危险的浅滩、便于隐藏的茂密河湾、可能登陆的滩涂,都被仔细标注了出来。

“多谢先生挂怀,”乔治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激,但更多的仍是驱不散的疲惫和警觉,“家里人……总算都撤出来了,暂时躲在林茨我堂兄的农庄里,那边偏僻,应该还安全。”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粗糙的手指指向两河交汇的那一点,“那伙杀才,如今就占着这里。阿勒河和莱茵河碰头的地方。地方开阔,水流平缓,岸势也平,真是个好码头——往北能扑沙夫豪森,往东一拐就是富庶的苏黎世盆地。他们倒是会挑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仿佛担心隔墙有耳:“我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钻过来,全仗着这些北方来的旱鸭子,对这段弯多水急的河道还不摸门。太阳一落山,他们就抓瞎,不敢让船在黑漆漆的水上漂,宁愿靠岸,点起大堆大堆的篝火,喝酒吃肉,吵闹得很。我就是借着这个空子,趁着下弦月没什么光,紧贴着南岸那些芦苇和浅滩,一点点摸过来的。要是往后……巴塞尔那边局势能稳下来,我或许还敢回沙夫豪森看看家里房子还在不在……眼下,”他摇了摇头,“还是先保住性命,在巴塞尔城墙底下观望风向更实在,那城墙总归是石头砌的,守军看着也还没乱套。”

杨建国也跟着站起身,老人挺直了腰板,郑重地向乔治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庄重的礼:“乔治兄弟,这番恩情,我们杨家记下了。感念你不顾性命危险,来给我们送这个信。我们窝在这山坳里,消息闭塞,若没有你,就像被人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等刀架到脖子上才知道痛。今夜你万万不可再行夜路,就在此歇下,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明晚,等夜色深重,再让杨亮安排人护送你一程,岂不比你独自冒险更稳妥?河上夜行,暗流礁石不说,万一撞上他们的巡逻船,如何是好?”

杨亮也走到乔治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肩膀肌肉僵硬,显然还未从长时间的紧张划船中放松下来:“父亲说得在理。你看你,眼圈都是黑的,手还在抖。歇一晚,喘口气,养足精神。明天让珊珊给你弄点热乎吃食,再备上些耐存放的肉干、黑麦饼和干净清水。”

乔治看着杨家父子诚挚而忧虑的脸,紧绷的心弦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些。他确实太累了,连续几天的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让他的脑袋像是灌了铅。他略作思忖,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叨扰一夜。多谢两位大人。”

这一夜,乔治躺在杨家为他准备的、铺着干净干草和羊毛毯的床铺上,听着窗外规律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夜枭啼叫,却久久无法入睡。庄园里并不寂静,远处似乎一直有低低的脚步声、轻微的金属磕碰声和压低的交谈声传来,显示出一种外松内紧的戒备状态。

接下来的两天,乔治留在庄园里休整,也更真切地看到了杨家父子是如何应对这场迫在眉睫的危机。

消息传来的当天下午,庄中心的空地上就响起了急促的钟声。那不是召唤仪式的缓慢钟声,而是短促、连续、带着惊惶意味的警钟。所有能拿得动武器的人——男人,健壮的妇人,甚至半大的小子,都从田里、作坊里、屋子里跑出来,聚集到空地上。杨亮就站在那块平时用来宣布事情的大石头上,身上还是干活的粗布衣服,但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恐惧,只有一种沉静的坚决。

他没有废话,声音清晰而稳定,盖过了不安的骚动:“北边的海狼顺着莱茵河下来了,人很多,抢了科莱马特和布里斯高,可能快到沙夫豪森了。咱们这地方偏,但也不是绝对安全。从今天起,哨戒加派,原来的三班倒改成五班,每班两人,盯死山谷入口和东、西两边的山脊。汉斯、老彼得、克劳斯,你们三个各带一队人,都是最好的猎手,立刻出发,沿着阿勒河往下游走,找高处、找密林,把暗哨给我布起来,眼睛放亮些,有任何动静,立刻派人回报,不许擅自接敌!”

命令简洁明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人群中没有惊呼,只有一阵压抑的吸气声,随后被一种紧张的决心所取代。被点到名字的人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去召集自己的人手,检查装备。

女人们和年纪稍长的孩子也被组织起来。她们没有聚集喧哗,而是沉默地、高效地行动起来。一些人开始削尖那些堆积在墙角的硬木桩,另一些人检查着箭矢的尾羽和箭簇是否牢固,还有人生起炉火,开始熬煮一大锅一大锅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浓稠沥青,旁边堆满了准备裹上布条浸油制作火把的木棍。空气里弥漫着木材、沥青和一种冰冷的焦虑混合的味道。

那间临时的工棚里,炉火燃得比平日更旺,风箱呼哧作响。杨建国他带着两个徒弟,仔细检查着墙上挂着的每一架弩机,测试着弓弦的强度,给齿轮和悬刀上油。角落里,几个密封好的陶罐被小心翼翼地搬出来,那是庄里视若珍宝的火药。弗里茨亲自拿着小秤,按照杨亮早就定下的比例,将一份份火药用油纸包好,再由可靠的人分头送往各处预设的防御节点和了望塔。整个过程无声而有序,带着一种演练过的默契。

乔治借着活动的机会,仔细打量着这座他来过数次,却从未在如此紧张情势下观察的庄园。他注意到,这里的防御工事比他上次来时又有了不小的变化,显然是持续经营、不断加固的结果。

最早建起的那道核心围墙,依旧是最令人安心的屏障。它粗糙、坚固,带着历经风雨的灰黑色泽,紧紧环绕着庄园最初开垦出来的那片熟地以及二十几栋最重要的屋舍——包括主屋、粮仓、铁匠铺和主要仓库。听说当年杨亮和他那位同样能干甚至有些泼辣的妻子珊珊,带着最初那批逃难来的伙伴,是用火药炸掉了盘根错节的巨树根,才艰难地清理出这片地基。围墙后来经过数次加固和扩建,用的是附近林子里砍来的最粗壮的橡木,深深埋入地下,横向的原木以古老的榫卯结构紧密扣合,关键部位,比如大门两侧和转角处,还厚厚地抹上了防火的泥浆。墙头差不多有一丈高,上面用木板搭出了可供人行走的栈道,守卫可以沿着栈道巡逻,并从墙垛后面放箭投石。

但这道墙围起来的区域终究有限,更像是最危急时刻据守的最后堡垒。去年,他们又依托山坡自然的走势,兴建了第二道外围栅栏。这道栅栏将后来新开垦的田地、一些次要的作坊、工具棚以及小牲畜栏都包纳了进来。栅栏本身不如内墙坚固,主要是削尖的木桩紧密排列而成,但它巧妙地利?了地形,留下了足够的纵深远射界。栅栏之外,还挖掘了浅浅的陷坑,里面插着削尖的树枝,撒着打磨过的铁蒺藜,更远处,则埋设了一排排阻挠骑兵冲锋的尖锐阻马桩。

最让乔治印象深刻,甚至感到有些惊叹的,是山谷入口处那道依着天然地势修建的漫长木制屏障。它并非横平竖直,而是顺着山势蜿蜒,巧妙地将那些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橡树、山毛榉都融合了进来,成为自身结构的一部分。有些老树粗壮得需要两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杨亮当初规划时特意没有砍伐它们,反而以这些天然的巨大柱石为支撑点和依托,在树木的间隙修筑木墙,使得整个防线既借了古树的坚固,又弥补了地形的缺口,几乎与山壁和林木生长在了一起,难以分辨何处是天然,何处是人工。

这道屏障的主体用的是去皮后晾干的原木,木材都取自周边林区,利用溪流的水力驱动锯木机进行初步加工,再以榫卯结构相互嵌合,牢固异常。墙体平均高度超过一丈,而且因为它是沿着一段缓坡由低向高修筑的,从外部仰攻而来的人,实际需要面对的是近一丈半的高度差,极大地增加了攻击的难度。木墙的后方,用夯土垫高,形成了一条可供守卫快速通行的步道,步道内侧的墙体上,开着密密麻麻的射击孔和了望口。

防线之上,三座了望塔如同忠诚的哨兵,依着最险要的位置矗立。塔身以粗大的方木为骨架,外面覆着厚厚的、掺了茅草的防火泥层,顶部是开阔的平台。每座平台上都架设着一门擦拭得锃亮的铜铸小火炮。乔治曾听庄丁们带着几分自豪说起,这些炮是杨亮大人亲自设计督造的,口径不大,但射程足够覆盖山谷入口前那片开阔滩地的每一个角落,并且三炮之间可以形成致命的交叉火力。每门炮旁边都放着几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木箱,里面是定量分装好的火药包和圆溜溜的实心铁弹,这些都是庄里的最高机密,由杨亮和弗里茨亲自掌管,保证了其可靠与安全。

乔治知道,杨亮内心一直有个更大的构想——用烧制的砖和开采的石头重建整道围墙,修得更高更厚,像那些大城市一样,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城墙。但那需要的人力物力远超当前这个只有五十余人的小庄园的承担能力。庄里除去老人、孩子和必须操持家务的妇人,真正能投入重体力劳作的青壮男子不足二十人。现实面前,这个宏愿只能暂时搁置,转而追求在现有条件下,将木材和地形的防御效能发挥到极致。

尽管庄园上下已然严阵以待,展现出了惊人的组织力和韧性,但乔治能感觉到,杨亮和杨建国父子二人的忧虑并未因此减少。表面的镇定之下,是更深重的思虑。

在他休息之后,那间点着油灯的主屋里,父子二人的对话一直持续到深夜。

“我们不能只听着乔治带来的消息就干等着,把命运交给一道木墙和几门炮。”杨亮的声音压得很低,他走到屋角一个结实的橡木柜前,用钥匙打开锁,从最深处取出行车记录仪,以及旁边那块同样被保护得很好的移动电源。这些年,他们每一次使用都慎之又慎,留给真正决定生死存亡的关头。现在,似乎就是这样的时刻。

“翻过西边那道山脊,有一处断崖,视野极好,能远远望见莱茵河与阿勒河交汇的那片河口。”杨建国沉吟着,目光也落在那充满现代工业气息的设备上,眼神复杂,“距离是远了点,但这‘天眼’的镜头,应该能让我们比鹰隼看得更远、更清楚。”

计划很快商定。由杨亮亲自带队,带上沉稳老练的弗里茨,以及另外两名最机警的庄丁,组成一个精干的侦察小队,秘密前往那个观察点。此去不仅要用这“天眼”摸清海盗的规模、船只分布、扎营方式,还要尽力观察他们的状态、装备,乃至营地里的活动规律。同时,也必须留意苏黎世教区方向的动静——那位格里高利主教究竟能拉起多少像样的队伍?是否会点燃烽火向周边的伯爵或公爵求援?这些情报,将直接决定庄园接下来的生死抉择:是继续深藏不出,凭借工事固守待变;还是必须开始暗中准备,在万不得已时舍弃家园,向更深的山中转移;或者……是其他更加激进、更加危险的方案。

“如果这些北方人只是像往常一样,抢掠一番就乘船离开,我们或许可以静待风暴过去。”杨亮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他的眼神却异常锐利,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地图上来回摩挲,最终重重地点在那个两河交汇的点上,“但如果……他们是想在那里长期驻扎下来,像钉子一样楔进这里……”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长,但他没有对父亲全盘托出。他深知父亲的性格更为持重,而这个计划的冒险程度,远超他们以往为了生存所做的任何一次挣扎、任何一次交易甚至任何一次小规模的冲突。父亲很可能会出于谨慎而坚决反对。

他在心里反复推演、计算、权衡。推演的起点是:如果苏黎世主教组织的抵抗迅速失败,或者干脆只是虚张声势然后龟缩不出,未能驱逐或消灭那批盘踞在河口要冲的北欧海盗,那么,他或许就不能再等待。他将不得不亲自带队,动用庄园里压箱底的最致命的那几样武器——尤其是那些他精心指导弗里茨打制、填满了最佳比例火药和尖锐铁棱的铁皮手雷,趁着深沉的黑夜,利用手机里那点珍贵的夜视功能,发动一场精准而狠辣的奇袭,直插海盗的心脏,一举端掉这个刚刚建立的巢穴,将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这个念头如此危险,疯狂得让他自己有时都感到一丝寒意,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根本的原因在于,那个河口据点对庄园的战略威胁实在是太大、太直接了。从地图上看,海盗所在的位置距离山谷不过两三天的平缓水程。一旦那些北欧人在那里站稳脚跟,补充了给养,决定扩大搜索范围,沿着阿勒河的支流溯源而上,进行细致的侦查或扫荡,那么庄园赖以隐藏的寂静山谷,其隐蔽性将大打折扣。更致命的是,海盗扼守的正是这段水路运输的咽喉。

所有往来船只——尤其是乔治那条维系着庄园与外界脆弱贸易网络、输入盐、铁、等必需品的宝贵货船——都已彻底无法安全通行。乔治最近两次冒险穿越,都是在最深的深夜,轻载甚至空船,凭借对每一处漩涡、每一片浅滩的熟悉,才像水獭一样侥幸成功。但若是想像以往那样满载货物(无论是运出的皮毛、铁器,还是运入的粮食、牲畜)通过那段如今已被饿狼盘踞的水域,即便是在最黑暗的夜晚,激流、暗礁加上敌人必然设置的警戒哨和巡逻船,也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任务。

所以,无论是为了消除迫在眉睫的安全威胁,还是为了保住这条刚刚培育起来、关系到庄园未来发展的经济命脉,主动出击,拔除这颗钉子,似乎都从一个疯狂的选项,变成了一个不得不严肃考虑的、甚至是最优的解决方案。

杨亮的脑海中已经开始近乎偏执地勾勒行动的每一个细节:他将亲自挑选六到八名最沉着、最勇敢、绝对服从命令且身手敏捷的庄丁,人人配备擦拭保养好的锁子甲和强劲的手弩;弗里茨必然同行,他不仅武力可靠,关键时刻的冷静和判断更是不可或缺;攻击必须严格限定在午夜之后最夜深人静的时刻,依靠夜视设备带来的单向透明优势掌握绝对主动;第一波打击的目标必须明确——优先用火药和手雷摧毁敌人的船只,制造最大的混乱和恐慌,切断其退路和远程打击能力;然后再用弩箭和手雷清理负隅顽抗的残敌……

然而,这一切都还只是他脑海中的沙盘推演,充满了变量和一触即发的风险。冰冷的理智像一盆冷水,时刻浇熄着那冒险的冲动。他知道,必须忍耐,必须等待。等待侦察小组带回更准确、更详尽的敌情情报;等待苏黎世方面的进一步消息;等待一个或许更好、或许更坏的时机。只有在那之后,才能最终决定,是否真的要押上一切,将这个疯狂而危险的构想,付诸于血腥的现实。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带着烟囱石和紧张气息的夜气。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未知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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