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日子,像沉入水底的沙,缓慢而窒息,
每一天都仿佛是前一天的重复,苍白,寂静,了无生趣。
冷泽榕果然未再出现。
倒是王瑞,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查房时分。
他的表情控制得恰到好处,专业,冷静,带着医生特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检查,记录数据,询问护士情况,所有流程都一丝不苟。
他的目光偶尔会快速扫过她的脸,但那眼神太过复杂,裹挟着夏雨汐无法理解,也无心去解读的暗流。
他不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那句“好好休息”成了每日里唯一,也是最后的对白,冰凉的像手术器械。
直到某天下午,小翠和囡囡都被他支开片刻。
王瑞确认走廊无人后,反手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
那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在过分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床边,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看仪器。
而是沉默地站了几秒,仿佛在下某种决心。
夏雨汐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甚至没有转动一下眼珠。
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失去了往日查房时的清朗的嗓音。
沙哑,沉重的发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的挤出来。
“别在等他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夏雨汐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
让她的身体及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王瑞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痛惜,继续低语。
语速快而清晰,生怕被人打断或听去。
“他觉得那孩子,不是他的,是别人的。
他从没相信过你,现在这样,他只觉得是你应得的报应。”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狠狠砸在夏雨汐的心口。
那层自欺欺人的,脆弱的薄冰瞬间粉碎,露出底下鲜血淋漓,丑陋不堪的真相。
原来不是不在乎。
是怀疑,是憎恶,是认定她罪有应得。
她依然望着天花板,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焦距。
惨白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彻骨的惊愕。
随即那惊愕如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被一种死灰般的,让绝望所吞噬。
没有尖叫,没有质问,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只是那空洞的眼神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咔嚓一声,彻底断裂。
王瑞看着她那副样子,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比他挨过的任何一拳都疼。
他几乎要忍不住上前,但最终还是强行克制住了,他不能。
又深呼一口气,最后留下几句话,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活下去,不是为了他,甚至不是为了任何人。”
“好好养着,别做傻事,等你足够强壮了,或许,会有不同的路。”
说完,他不敢在看她死寂的脸,像是逃离犯罪现场般,迅速转身开门离去。
瞬间又恢复了那个冷漠专业的王医生模样。
病房里,重新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夏雨汐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闭上。
原来,冰封海底之下,不是麻木,是足以将人彻底撕裂绝对零度的酷寒。
那颗早已沉底的心不是不再疼痛,而是被真相的冰山彻底压垮,碾成了齑粉。
那一晚,她没有在流泪。
第二天小翠端着温水进来时,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夏雨汐依旧沉默,脸依旧苍白。
但那双眼睛,昨天还是全然空洞的,此刻却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沉静得令人心惊。
她顺从地喝水配合地做检查,甚至在小翠絮叨囡囡的趣事时,唇角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极其疲惫的程式化的回应。
但足以让小翠惊喜又心酸,以为她终于开始好转。
只有夏雨汐自己知道,内心早已不同。
那颗被碾成粉末的心,在绝对的寒冷中,似乎生出一种怪异而冰冷的觉悟。
王瑞最后那句话,像颗冰做的种子,落在了这片绝望的废墟上。
“活下去,或许,会有不同的路。”
不同的路?
她还能有什么路?
但“活下去”这三个字,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命令口吻。穿透了厚重的绝望。
不是为了谁,甚至不是为了自己,仅仅变成了一种机械的,不带情感的指令活下去。
冷泽榕的书房里,气氛却愈发压抑。
小翠在电话里小心翼翼汇报。
夏雨汐情绪似乎稳定了些,能喝下更多的汤了。
这些消息非但没让他有丝毫暖和,反而像油浇在了他猜忌的火焰上。
稳定?
她凭什么稳定?
失去了一个野种,她难道不该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吗?
这种异样的平静在他扭曲的解读里,变成了心虚,变成了冷漠,甚至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他猛地掐断了通话,烦躁地在空旷的书房里踱步。
木桌光滑的表面,倒映出他阴沉扭曲的脸。
“看紧她。”
他再次命令,“她有任何的异常,立刻告诉我。”
心底那滚雪球般的怨恨,已经膨胀成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旋涡。
他几乎已确信,那个孩子的来历可疑,而夏雨汐此刻的平静,更是印证了她的冷血和虚伪。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场流产是不是她和某个他不知道的野男人商量好的,就是为了摆脱束缚?
这个念头让他几乎疯狂。
一种被彻底愚弄,彻底背叛的狂怒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背叛了他,就必须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一个模糊而狠戾的计划,开始在他疯狂的大脑里逐渐成型。
既然她还能平静地活下去,那他就亲手打碎这虚假的平静,把她彻底踩进泥里,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而医院那头,夏雨汐正缓慢地,平息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本能,执行着活下去的指令。
她小口地喝着小翠喂来的营养剂,味道如同嚼蜡。
她努力忽略身体深处传来的,一阵阵疼痛。
那是失去孩子后,子宫空荡荡的抽搐。
她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那是一个与世隔绝鲜活的世界。
偶尔,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那结冰的眼神会微微闪动一下,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不同的路,究竟在哪里?
王瑞再次查房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那层冰壳下极其微弱的波动。
他的心稍稍落下一点,却又立刻被更大的沉重压住。
他知道,他只是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凿开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洞口。
然后,投下一颗不知是希望,还是更大绝望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