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碎石声停了。
沈令仪睁开眼,指尖还贴在烽语灯的刻痕上。她慢慢站直身子,将灯握紧。萧景琰站在窗边,已经披上了外袍,腰间佩剑未出鞘,但手一直没离开剑柄。
林沧海推门进来,雨水顺着他的甲片滴在地上。“磨坊那边动手了,接头人已被拿下。厨娘半个时辰前进了昭容宫,到现在没出来。”
沈令仪点头。“他们信了。”
“西华门外的水道有动静。”林沧海声音压低,“排水渠浮起一层油光,是死士用的防锈膏。”
萧景琰拿起桌上的狼毫笔,在纸上写下七道命令,交给候在门外的传令官。他转身时,袖口的云雷纹被烛火映了一下。
“按计划行事。”他说。
林沧海领命离去。沈令仪提起烽语灯,跟着萧景琰走出房间。天还没亮,雨小成了细丝,打在宫道上没有声音。守卫已换过一轮,影册里的人站在关键位置,眼神沉稳。
箭楼高处,弓手伏在墙后,箭头涂黑。沈令仪登上台阶,在最高处站定。她把烽语灯放在脚边,双手扶住栏杆,望向西华门方向。
铁闸紧闭,门前三丈横着绊索,上面缠了铃铛。两侧墙头埋了伏兵,只等一声令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
第一缕光从东边宫墙上爬上来时,西华门下的排水渠口,水波突然晃动。
一根竹竿顶开了井盖。
一个人影窜了出来,落地无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黑衣蒙面,手持短刃,动作整齐划一。
沈令仪抬手,掌心朝下。
箭楼两侧的灯笼熄灭。
敌群逼近铁闸,一人上前撬锁。刚拆开两道链环,墙头弓手起身,箭矢破空而出。
三名死士倒地,其余人立刻散开。有人掷出飞爪,勾住墙头,迅速攀爬。另一队人从侧门夹缝挤入,直扑绊索区。
林沧海大喝一声,率刀盾兵冲出。金属相撞的声音瞬间炸开,血溅在湿地上,很快被雨水冲淡。
一名蒙面首领跃上东墙,挥手扔出火符。帷帐点燃,火势顺着廊檐蔓延。浓烟升起,遮住部分视线。
沈令仪盯着那人出手的节奏。他每次挥臂,右肩会先下沉半寸。这个习惯,她在三年前冷宫失火那夜见过。
她背靠旗杆坐下,闭上眼。
头痛立刻袭来,像是有针在脑中搅动。她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扩散。意识沉入记忆深处,去找昨夜月圆时看到的那一幕——自己倒在血泊中,那人伸手去拿秘籍匣。
画面浮现。
她看清了他的左肩,有一道旧疤,藏在衣服下面。出手时,右翼总露出空档。
她睁眼,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身边的传令官。“告诉弓手,专射右侧。让林沧海用虎啸为号,引他进圈。”
传令官接过纸条,迅速离去。
片刻后,林沧海一声长啸,刀锋直指那名首领。对方果然跃下墙头,追击而来。弓手同时放箭,全部瞄准其右侧。
一支箭擦过他手臂,他动作一滞。第二支箭射中肩膀,他踉跄一步,仍强行前冲。
第三支箭钉入地面,离他脚尖只差一寸。
他停下,抬头看向箭楼。
沈令仪站在栏杆边,手里举着烽语灯。
两人目光对上。
她举起灯,准备点火。
就在这时,西侧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暗卫奔上箭楼,脸色发白。“凤仪宫方向有异动!有人潜入正殿,目标是秘籍匣!”
沈令仪猛地回头。
萧景琰不在原位。
她立刻明白——敌首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调虎离山。
她抓起灯就往楼梯跑。刚冲到半路,头顶梁木断裂,整段楼梯塌陷。她跳下最后一阶,脚踝传来剧痛,却不敢停。
沿着宫道一路疾行,雨水打在脸上。远处凤仪宫灯火通明,门口躺着两名守卫,不动了。
她推开殿门。
萧景琰站在香炉前,剑尖抵地,左手按着右臂。血从指缝渗出,染红了袖口。三具死士尸体倒在角落。
那个首领站在秘籍匣前,面具已摘下,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他转头看她,嘴角扬起。
“晚了。”他说。
沈令仪走到萧景琰身边,低声问:“能站住吗?”
“能。”他抬手抹掉脸上的血。
她将烽语灯放在案上,打开秘籍匣,拿出三块玉佩,作势要扔进香炉。
那人眼神一变,猛然扑来。
就在他伸手的瞬间,萧景琰掷出龙纹玉佩,击中屋顶悬铃。机关触发,横梁落下,砸向地面。
他闪身躲避,动作迟了半拍。
沈令仪闭眼,最后一次发动月魂。
画面闪回三年前。
她看见谢昭容亲手将药盏端进冷宫,却在门槛处停顿一秒。她低头,快速换了杯底的一层药汁。那只手,和眼前这人出招的节奏完全一样。
她睁眼,厉声道:“你不是主谋。你是替身。真正的谢昭容,早就知道你会失败。”
那人瞳孔一缩。
她继续说:“你在城南磨坊接头时,左肩总是压低,那是常年骑马留下的伤。可谢昭容从不骑马,她坐轿。你模仿她的步态,但呼吸节奏不对。你根本不是她。”
对方后退一步。
萧景琰趁机出剑,刺入他右腿。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沈令仪上前,抓住他衣领。“幕后是谁?谢太傅?还是另有其人?”
他冷笑,咬破藏在牙中的毒囊。嘴角流出黑血,身体抽搐几下,不动了。
殿内安静下来。
外面的喊杀声也渐渐平息。
林沧海满身是血地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清点完毕,共擒获四十七人,缴获通敌文书和兵器印信。这是从他身上搜到的。”他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一枚铜牌,刻着前朝年号。
沈令仪拿起铜牌,走到香炉前,丢了进去。
火焰腾起,烧得噼啪作响。
她转身走出大殿。
天已大亮,雨停了。乾清门前的广场上,御林军列队肃立。林沧海押着几名俘虏跪在丹陛之下,身后堆着成捆的文书和武器。
百姓围在宫门外,远远望着。
沈令仪站上台阶,手里拿着秘籍匣。她打开,取出三块玉佩,也扔进火盆。
火光一闪,玉佩化为灰烬。
她站在那里,一身素衣沾满泥水和血迹,头发散了一缕,垂在耳边。
萧景琰走上来,脱下外氅,披在她肩上。
“你赢了。”他说。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前方。
林沧海举起半块虎符,高声喊道:“沈家军忠魂犹在!”
御林军齐声应和,声震宫墙。
百姓开始跪拜,口中念着平安。
沈令仪抬起手,想扶一下肩上的外氅。
她的手指刚碰到布料,忽然僵住。
她低头。
一滴血从袖口滑出,落在地上,慢慢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