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的手还攥着铜片,指节发白。她坐在中军帐的矮案前,没动。昨夜打退敌袭后,营地安静下来,可她脑中一直响着那阵脚步声,还有火油泼在粮车上的闷响。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药碗打翻后,手腕一直发软,现在才慢慢回力。她把铜片放在案上,另一只手抽出一张纸,开始默写道观秘室里看到的古籍内容。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她写得很慢,每写一句就停顿片刻,像是在回忆某个字的形状,又像是在等头痛过去。
萧景琰掀帘进来时,她正盯着“天枢之钥”四个字出神。他走到案边,看了一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叠好的绢布,轻轻摊开。
那是他在秘室抄下的符文对照表。
两人并肩坐着,一盏油灯摆在中间。火光摇了一下,影子映在帐壁上,一动不动。
沈令仪指着自己写的三处地方,“这里说‘天枢之钥’,这里写‘地维之信’,还有这句是‘人衡之印’。三个名字不同,但周围的符文都指向同一个图案。”
她把铜片翻过来,底部刻着一道星纹,细看能辨出北斗七星的轮廓。她用笔尖点在“天枢”位置,“我们在迷阵里见过这个光纹。你当时念了这三个词。”
萧景琰看着绢布上的记录,“我当时以为只是星象标记。”
“不是。”她摇头,“是开启秘籍的顺序。天枢启动,地维承接,人衡控制。少一个都不行。”
她把纸推到他面前,“你看这几行,反复出现八个字:心正则通,欲盛则焚。”
他盯着那八个字看了很久,“所以真正能打开秘籍的,不是拿到玉佩就行,还得有……对的人。”
“对的心。”她说,“这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权谋之书。它是前朝皇室留下的试炼。只有集齐三块玉佩,且心中无贪念的人,才能唤醒里面的力量。否则,强行开启,只会被反噬。”
帐外传来马蹄声,有人在钉蹄铁。磨刀的声音也还在,一下一下,节奏稳定。
萧景琰伸手拿起绢布一角,仔细比对,“谢家已经进过秘室。他们拿走了什么?是不是早就知道玉佩的事?”
“他们知道。”沈令仪声音很轻,“但他们不懂规则。他们只想抢力量,却不知道这东西不认人,只认心。”
她合上笔记,抬眼看他,“所以我们不怕他们抢。怕的是他们乱来,毁了玉佩,或者害死持玉之人。”
他点头,“那就得先找到玉佩。”
“第一块,在西南古寨。”她说,“我父亲留下的批注里提过,当年江氏旧部带走了一件信物,藏在寨子里的老祠堂地下。”
“第二块呢?”
“西北边关。”她顿了顿,“林沧海手里有一半虎符,另一半在他失踪的兄长墓中。那座墓就在烽火台下,守将世家的坟地。”
“第三块。”
“在宫里。”她说,“先皇后陪嫁中有枚玉簪,样式普通,但内嵌一枚薄玉片。那才是真正的‘人衡之印’。”
帐内一下子静了。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三年前她被贬冷宫,所有物品都被收走。那支簪子,早就不在她手里。
“谢昭容现在住凤栖宫。”她低声说,“那里原本是皇后的寝殿。”
他没接话。
她伸手摸了下颈后,那里一阵发热。伤疤似乎在跳,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震动。
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目光更沉,“我们必须回去一趟。”
“你是说,进宫?”
“不是去见皇帝。”她说,“是去找簪子。它一定还在宫里,可能就在她头上戴着。”
他看着她,“你知道多危险。你现在是逃出的罪臣之女,一旦被抓,当场格杀。”
“我知道。”她手指按在案角,“但我必须去。不只是为了玉佩,也是为了查清三年前的事。我母亲死前,手里攥着一片碎玉。我一直以为是碰碎的饰品,现在想来,可能是她想留下线索。”
他沉默片刻,“我陪你。”
她看向他,“你不该冒这个险。”
“我已经决定了。”他说,“而且,宫里有些地方,没有我的令牌,你进不去。”
她没再推辞。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起炭笔,在西南、西北、宫中三个位置各画了一个圈。
“顺序不能错。”他说,“天枢在前,地维居中,人衡压后。如果跳过前面直接取后面,机关会自毁。”
她走到他旁边,看着地图,“先去古寨。陈远派的侦察小队今天出发,最快五天回来。我们等消息。”
“等他们确认安全,我们就动身。”他说,“我会调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走山道进京。到了城外,换便服潜入。”
她点头。
他转头看她,“你身体还没恢复。昨夜那一战耗得太狠。”
“我能撑住。”她说,“头痛现在反而少了。每次快想起来什么的时候,头会刺一下,像是提醒我别漏掉细节。”
她忽然停下,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还记得秘室里的那本古籍吗?”她问,“第三页夹着铜片,落地后机关才启动。”
“记得。”
“那本书,是谁放进去的?”
他皱眉,“我们进去时,抽屉是锁的。是你推开暗槽才发现的。”
“可那本书太整齐了。”她说,“不像藏了多年的样子。纸页也没灰,像是最近才放进去的。”
他眼神一紧,“你是说,有人在我们之前进去过,还特意留下这本书?”
“不止。”她声音压低,“他们想让我们看到这些内容。甚至……想让我们触发机关。”
“目的呢?”
“逼我们动用能力。”她说,“我在冷宫那次重历记忆,出来后整整昏睡两天。他们如果知道我有这样的本事,一定会想办法让我频繁使用,直到耗尽为止。”
帐外的脚步声忽然变多了。有人在清点箭矢,有人在检查帐篷。
她盯着桌上的铜片,没再说话。
萧景琰把地图卷起一半,又放下,“明天启程,先回京。”
她没应声。
手指缓缓抚过颈后伤疤。那里还在热,越来越烫。
像是回应某种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