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历史的尊重,纪沧海等人并没有提前清廷退出历史舞台的时间,虽然政权已经在悄然间替换,但退位仪式依然定在了12年2月12日,算是对学生时代的一份缅怀。
摄政王载沣,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王爷,在短短数月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他独自坐在养心殿东暖阁的炕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案头堆积如山的,不再是需要他“朱批”的奏章,而是一封封来自各地的噩耗、各地督抚态度暧昧的电文、以及洋人语气日趋强硬的照会。然而,最让他心力交瘁的,是来自内部的分崩离析。
庆亲王奕匡,这位首席军机大臣,多年的官场油条,早已暗中与黑龙军接触,态度暧昧不明。肃亲王善耆、恭亲王溥伟等少壮亲贵,则纠集了一批宗社党人,声嘶力竭地主张“宁赠友邦,不予家奴”,呼吁联络蒙古王公,甚至不惜迁都热河,做最后一搏。
然而,这种主张在见识了那支“非人”军队的力量后,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迁都?在那喷吐着火焰,转瞬即至的“铁鸟”注视下,能迁到哪里去?
真正让载沣感到无力回天的,是军队的彻底失控,这才是他躺平的最终原因。
北洋六镇,名义上仍听从朝廷调遣,黑龙军并没有整编。但实际的控制者袁世凯,自阅兵之后,未得召命便重新掌权,再次活跃在人前,充当黑龙军的马前卒,各地新军,或倒向黑龙军,或观望自保,真正肯为清室效死的,寥寥无几。
“王爷,”贴身太监颤巍巍地进来禀报,“袁宫保……袁大人递牌子求见。”
载沣浑身一颤,该来的,终于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沉声道:“宣。”
不一会儿,袁世凯那微胖的身影出现在了暖阁门口。他依旧穿着仙鹤补服,戴着朝珠,步履沉稳,脸上带着惯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恭谨。
“臣袁世凯,参见摄政王。”他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袁卿平身,看座。”载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袁世凯谢恩落座,目光快速扫过载沣憔悴的面容,心中了然。他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王爷,既然退位诏书都拟定了,朱大人那边的意思就定在2月12日举行大典,这段时间我负责里里外外的操办。”
载沣默然不语,原以为除掉袁世凯,自己的大清就可以再延绵百年,万万没想到,这家伙从大帅华丽转身为小卒。
袁世凯没有理会载沣怪异的眼神,而是继续道:“连日来,英、法、美、德、俄、日各国公使,均向龙国发来了和平方式过度的贺电,表示会参加新朝开国大典,时间定在了春节后,所以咱们的退位大典……”
所谓“和平方式”,其潜台词不言自明,列强已然抛弃了清廷。
“王爷,您得学会放下,您看看我,得拎得清时局。”袁世凯话锋一转,“朱大人的意思是,优待条件不变,小日子皇宫打下来都给你们,但是没有尊号,没有特权,无非是家大业大而已……”
载沣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这优待条件,在以前看来是奇耻大辱,但在如今这山穷水尽之时,竟成了唯一能保全皇室血脉、避免明末悲剧的一根稻草。
“袁卿,”载沣的声音带着疲惫与挣扎,“你……你是何看法?”
袁世凯微微躬身,语气显得无比诚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考量:“王爷明鉴。臣世受国恩,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然……然势已至此,若一味固执,恐非但江山不保,更将陷两宫及宗室于万劫不复之境地。唐宗宋祖,亦有权衡利弊之时,若能以和平方式,保全皇室,安享尊荣,或……或亦不失为一条出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且,如今之华夏,已然不是之前的大清,疆域之广,旷古烁今,看着现在的武备,我已经向朱大人申请,当伐日的马前卒,在史书上留一笔了。您或许可以去东三省转一转,臣前不久就在东三省修养,吃穿用度不说,单是那里蓬勃的朝气……王爷,黑龙军和并肩王并不是好相与的,一旦触及底线,后果不堪设想。届时,恐优待条件亦不可得矣!”
最后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载沣想起了阅兵时那冰冷的钢铁洪流,想起了纪沧海那毫无感情的目光。
载沣闭上了眼睛,良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此事……既有定论,我们一起入宫,告知皇太后退位大典时间。”
……
隆裕太后端坐于宝座之上,她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年仅四十余岁却已显老态。在她面前,黑压压地跪着一片王公大臣。除了载沣、奕匡、世续等皇族亲贵,袁世凯、外务大臣胡惟德、民政大臣赵秉钧、度支大臣绍英等也赫然在列。
这几乎是大清王朝最后的核心统治阶层。
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2月12日退位。
袁世凯首先出列,将当前的时局再次陈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朱云飞给出的优待。他将龙国方面提出的《关于大清皇帝辞位之后优待之条件》呈上,内容与之前他向载沣提及的相仿,皇室嫡系赠超豪华日式皇宫宅邸一处,宗亲现有住宅面积可以在绝岛和印度进行置换,旁系八旗主脉可以获得普通民众双倍的地产福利,除以上内容,再无其他特权。
“太后,”袁世凯伏地叩首,“纵观历史,改朝换代后,能得如此优待之皇族,绝无仅有啊!”
隆裕太后拿着那纸优待条件和载沣签订的退位诏书,手微微颤抖,未语泪先流。
她并非有武则天或慈禧那般政治手腕的女性,只是一个被时代巨浪推到风口浪尖的普通妇人。她看着下面跪着的臣子,有的如袁世凯般“恳切”,有的如奕匡般沉默,更有如善耆、溥伟等人,虽未在场,但其激烈反对的态度她亦知晓。
“我……我大清二百六十余年江山,难道……难道就断送在我们母子手中吗?”隆裕太后泣不成声。
内阁总理大臣奕匡此时开口了,他老于世故,深知已无回旋余地:“太后,袁世凯所奏,实是无奈之举。严格来说,退位诏书签订的那一刻,已经断送了,现在只是差个仪式,接受优待,还能获得不少地产,我听那朱云飞说,新朝所有土地百姓都只有使用权,而没有产权,且所有土地房产只可与朝廷买卖,严禁私下交易,此曰,杜绝第三方赚差价,而赠与我等与八旗子弟的房产,面积不在少数啊。况且,宋末、明末之惨状,殷鉴不远啊!咱总不会去投江、自缢吧!”
军谘使良弼,是少壮亲贵中反对退位的代表人物,他激愤道:“老匹夫安敢如此!太后!万万不可!袁世凯本就居心叵测!黑龙军,区区几万人而已!我大清尚有忠勇将士,何不一战?即便战败,亦不愧对列祖列宗!”
然而,他的声音在养心殿中显得如此孤立,更多的王公大臣,在阅兵式的震撼和日益严峻的现实面前,早已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未来的荣华富贵能否在“优待条件”下得以保全。
民政大臣赵秉钧冷冷道:“良大人所言忠勇将士何在?北洋各镇,军心不稳,禁卫军,能守得住这紫禁城否?至于那区区几万的黑龙军,其火炮射程,远隔千里足以覆盖宫禁!战?拿什么战?”
度支大臣绍英也苦着脸道:“国库早已空虚,各地协饷断绝,这月的旗饷尚且无着,如何支撑战事?”
争论持续了许久,但基调已然确定,毕竟退位诏书都已经签订,这和在民政局办理完结婚证后,走不走婚礼仪式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没啥实际意义一样。
隆裕太后听着臣子们的争论,看着手中的退位诏书和优待条件,心如刀绞。她想起了光绪皇帝一生的抑郁,想起了自己垂帘听政以来的战战兢兢,想起了年幼的……最终,母性的本能和对彻底毁灭的恐惧,压倒了对江山社稷的责任感。
她挥了挥手,止住了众人的争论,泪流满面,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我……我母子二人,性命悬于龙国之手。既然他们给出的优待保全了我母子二人性命,保全列祖列宗陵寝,保全满洲八旗之生计……”
这话,等于是默许了退位。
袁世凯等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叩首:“谨遵懿旨!”
一切准备就绪。
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养心殿,气氛庄重而悲凉。
隆裕太后身着朝服,端坐于宝座之上,面容惨淡,眼神空洞。年幼的宣统皇帝,被太监抱在另一张较小的宝座上,懵懂无知地看着底下跪着的文武百官。
以袁世凯为首的大典操办组委会,以及前清朝王公大臣,依品级跪满殿内,胡惟德、赵秉钧、绍英、梁士诒……这些面孔,将见证一个时代的终结。
外务大臣胡惟德,作为主持,上前一步,将以隆裕太后名义颁布三道懿旨和一道皇帝谕旨,恭敬地呈上。
司礼太监展开第一道懿旨,用那特有的、尖细而悠长的声调,开始宣读:
“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龙国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立宪共和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
这道懿旨,正式宣告了清帝退位,并承认共和政体。
紧接着,第二道懿旨颁布,内容是关于优待皇室、皇族、满蒙回藏各族等条件。第三道懿旨,则是劝谕臣民保持镇静,各安生业。
最后,是以前宣统皇帝名义发布的谕旨:
“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当“钦此”二字落音,养心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隆裕太后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她终究没能忍住,在这最后的时刻,流下了作为大清国实际最高统治者的最后一行眼泪。
跪在下方的王公大臣们,心情复杂。有人如释重负,有人面露悲戚,有人则目光闪烁,已在思量自己的后路。袁世凯低着头,嘴角难以察觉地微微抽动了一下,不知是感慨,还是暗喜。
胡惟德代表群臣,再次叩首,朗声道:“臣等谨遵懿旨!”
礼仪完成。统治中国二百六十八年的大清王朝,在这一刻,正式宣告终结。
清帝退位的诏书,通过电报,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全国。
“清帝退位了!”
“共和了!”
消息所到之处,反应各异,但主流是欢呼与期待。
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张镇芳,袁世凯表弟,第一时间通电全国,表示“谨遵懿旨,拥护共和”,并宣布直隶“和平光复”。
两江总督张人骏,这位忠于清室的汉臣,在阅兵式后便已心灰意冷,接到退位诏书后,长叹一声,知事不可为,遂召集属下,宣布遵从民意,放弃抵抗,电告南京临时政府,表示效忠龙国。
两广总督张鸣岐,本就是见风使舵之辈,早在阅兵期间就已暗中通过程德全与龙国联络,此时更是迫不及待地宣布广东独立,拥护共和,并自任临时都督。
湖广总督段祺瑞,此前已率北洋将领多次通电,逼迫清帝退位,此时更是联合一众北洋高级军官,发出措辞强硬的长电,宣称“共和国体,原以致君于尧舜,拯民于水火。乃因二三王公,迭次阻挠……瑞等不忍宇内有此败类也……谨率全军将士入京,与王公剖陈利害。” 这几乎是武力逼宫的最终版本,彻底断绝了清室任何可能的反复念头。
各地巡抚,如山东巡抚孙宝琦、浙江巡抚增韫等,或主动,或被动,都先后通电表示服从清帝退位诏书,承认龙国接替。
当然,也有零星的抵抗,陕甘总督升允、西安将军文瑞等满洲将领,一度试图组织“勤王”之师,但在大势已去和北洋军的压力下,很快失败。
一些偏远的满洲驻防城,如荆州、青州等地,也发生了小规模的旗人骚乱,但都迅速被平息。
整个过程,呈现出一种惊人的顺利,这种顺利,并非源于龙国黑龙军的直接军事胜利,也并非完全源于袁世凯的权术操纵,更深层的原因,是清王朝自身的腐朽早已烂到了根子里,人心尽失。
那场在天安门前的阅兵,则如同最后一记重击,将所有人,从皇室亲贵到封疆大吏,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粉碎,使得这场政权更替,避免了全国性的大规模内战,以一种相对平缓的方式完成。
清帝退位,龙国接任大统,尘埃落定。
那位在养心殿宣读退位诏书的隆裕太后,在退位后郁郁寡欢,于次年病逝。临终前,她曾对身边人说:“悔不随先帝早走,免遭这般结局。” 其心境之悲凉,可见一斑。
而年幼的末代皇帝,依据优待条件,仍居住在紫禁城的后半部,等待着他在小日子的官邸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