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镜北道的黎明前,寒气能冻结骨髓。
在久留米师团临时整理出来的末世生存版营区深处,一股混合着焦糊毛发和劣质油脂的诡异气味,随着寒风在帐篷间流窜,压过了原本的血腥与硝烟味。
军需官山本少佐的脸显得狰狞扭曲,他手中紧握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把刮胡刀和一个造型怪异的喷壶。那明晃晃的刀刃,正收割着一撮大佐脸颊上半截略微卷曲,烤的微微发焦的八字胡,这不算完,印度学习归来的少佐潇洒的操作着那个喷壶,炽热的火舌,又开始贪婪地舔舐还没有刮掉的那一部分。
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卡兹卡兹”声和毛发焦糊的恶臭,那曾经为他赢得过军容典范嘉奖的胡须,迅速蜷缩、碳化后,被一刀一刀的刮得一干二净。
佐藤少将本人,这位素来以刻板严厉着称的指挥官,此刻躺几个破旧的弹药箱上,剃刀正粗暴地刮过他光洁的头皮,发出“沙沙”的刺耳声响。他那柄象征身份与荣誉的将官刀,此刻被随意地丢弃在冰冷的泥地里,刀身映照着篝火和扭曲的人影,反射出冰冷而绝望的寒光。
“动作快!八嘎!你们这群蠢货!”参谋长的咆哮声嘶力竭,充满了末日般的疯狂。他将一件抢掠来的、沾满污渍的朝鲜平民长袍狠狠摔在一个年轻士兵脸上,“你!把绑腿拆了,装瘸子!要像!要像被地主打断了腿的佃农!还有你!”他猛地指向另一个士兵,“把你那个天照大婶的护身符摘了!换上这个!”他扔过去一面粗劣的布制太极旗,“贴身藏好!别露出来!记住,你现在是恨透了抗联的朝鲜顺民!”
他粗暴地踹开一个死死攥着自己尉官肩章、眼神倔强的少尉:“八嘎呀路!想当活靶子吗?!那群雪原恶鬼的狙击手就等着打穿你这身黄皮,拿着你的肩章去领功了,抓紧给我扒干净!”
在营地最阴暗的角落,第3中队的士兵排成了一条沉默而压抑的长龙,军曹野田像一尊凶神,手持刺刀,刀尖稳稳地挑着一个烧得通红的炭火盆,盆里浸泡着十几把剃刀,刀刃早已被凝固的血锈染成了暗红色,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自己动手!别逼我帮你们体面!”野田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眼神扫过一张张绝望而麻木的脸,“胡子、头发、任何能暴露你们军人身份的东西,统统刮掉!快点!”
一个少尉死死捂住自己仁丹胡的故居,指缝间渗出细密的血珠,嘴唇哆嗦着:“我的武士……武士的尊严……”
“尊严?”野田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嗤笑,抡圆了胳膊,一记带着破空声的耳光狠狠扇在少尉脸上!“啪!”清脆的骨裂声中,两颗带着血丝的槽牙飞了出去,少尉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踉跄倒地,半边脸瞬间肿起老高。
野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拖到帐篷门口,猛地扯开厚重的帆布门帘,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瞬间灌入,外面空地上的景象让所有人心胆俱裂。
月光惨淡地照耀下,超过五百具覆盖着肮脏白布的尸骸整齐地排列着,如同等待收割的庄稼。几个面无表情的朝协军正麻木地将尸体一具具抬起,扔进不远处几个巨大的、还在冒着滚滚黑烟和刺鼻焦臭味的焚尸坑。火光跳跃,映照着白布下露出的僵硬肢体和扭曲面容,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皮肉焦糊和油脂燃烧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看看这个!这就是你所谓的‘武士尊严’!”野田指着那地狱般的景象,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尖利,“尊严能挡住子弹吗?能让你在雪地里趴上三天三夜不被冻死吗?能让你不被炸成碎片吗?!不想变成他们那样,就给我刮!刮干净!像地里的萝卜一样干净!”
这残酷的景象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所有抵抗的意志,长龙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啜泣和剃刀刮过头皮的“沙沙”声,士兵们颤抖着手,含着屈辱的泪水,将象征军人身份的一切痕迹强行抹去。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照射在鬼子营地上时,眼前的一切已变得光怪陆离,宛如一场荒诞不经的魔幻戏剧。
核心区域,数千名被强行改造的“朝鲜顺民”挤在几顶最大的帐篷里瑟瑟发抖,他们穿着不合身的朝鲜长袍,头上裹着破烂的布巾,脚上套着肮脏的分趾布袜,袜子里却严严实实地塞着他们脱下来的、带着体温的军靴,显得一个一个和大脚怪似的。长袍之下,南部十四式手枪的枪柄冰冷地硌着他们的肋骨,沉重的弹匣坠感时刻提醒着他们真实的身份,恐惧和屈辱让他们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如同待宰的羔羊。
外围,则是由真正朝鲜人组成的朝协军士兵,他们穿着标准的鬼子土黄色军装,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眼神麻木而凶狠,他们的刺刀尖,正抵在另一群真正朝鲜百姓的后背上,那是被临时从附近城镇强掳来的无辜者,一位年逾七旬、瘦骨嶙峋的老妪,紧紧抱着怀中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背过气去的婴孩。一个少女身上的韩服被撕扯得凌乱不堪,襟口处残留着清晰的抓痕,她眼神呆滞,仿佛灵魂已被抽空。这些真正的朝鲜人,成了小鬼子伪装计划中最可悲也最残酷的道具和人肉盾牌。
军需官山本像一位苛刻的舞台导演,进行着最后的检阅,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过每一个细节,袍子的褶皱是否自然?布袜的破洞是否逼真?缩肩驼背的姿态是否足够“顺民”?突然,他的目光如毒蛇般锁定了人群边缘一个一直低着头、努力缩着身体的“哑巴”士兵。
那士兵的左手,正下意识地藏进袖子里,山本猛地冲过去,粗暴地拽出那只左手小指齐根而断的手掌!那是典型的鬼子士兵在“瓦碎”或切腹未遂时留下的耻辱印记!
“八嘎呀路!”山本瞬间暴怒,额头青筋暴跳,“帝国军人不需要这样的破绽!”他像拖死狗一样将那断指士兵拖到营地中央仍在燃烧的炭火盆旁。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竟将那士兵的整只手连同断指处,狠狠地按进了烧得通红的炭火之中!
“滋啦——!”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烧灼声伴随着士兵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响起,一股焦臭的黑烟升腾起来,士兵的身体疯狂地抽搐、挣扎,却被山本和另外两名士兵死死按住。几秒钟后,那只手连同断指处,已经变成了一团焦黑的、冒着青烟的恐怖残骸,士兵彻底昏死过去,像一摊烂泥被拖走。
山本甩了甩沾着灰烬的手,喘着粗气,眼神更加疯狂,“都给我看清楚!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破绽,都是通向地狱的门票!现在,出发!”
晨雾弥漫,鬼子精心布置的“诱饵”阵地宛如一个巨大的、充满讽刺意味的舞台,穿着朝鲜长袍的“顺民”们,正对着穿着鬼子军装的朝协军士兵,僵硬地、九十度地鞠躬行礼,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朝鲜语问候。
当他们直起身时,后腰处不小心露出的王八盒子枪柄,在初升的朝阳下闪过一抹冰冷的金属光泽。还有一个“老农”,竟然将一条毛巾折叠成长条,笨拙地搭在刚剃光的头上冒充朝鲜男子的传统帽帕,显得不伦不类。
如果不是后腰上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时不时的擦枪走火,真·打的鬼子屁滚尿流,可能这场演出会更逼真一些。
三公里外,一处被积雪完美覆盖的隐蔽观察点,李小虎,这位黑龙军的新锐狙击手,正透过那具传承自孙大雷、沾满硝烟与油污的狙击镜,冷静地观察着这幕荒诞剧。镜片十字线稳稳地扫过那些“朝鲜农民”僵硬的动作、不合身的衣着、以及偶尔暴露的军靴轮廓,当他看到被刺刀顶着后背、怀抱哭泣婴儿的老妪时,呼吸微微一滞。
“大人,”他通过加密通讯频道低声报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有百姓……很多真正的朝鲜百姓,被他们推在前面当盾牌。”
纪沧海就站在他身旁不远,同样披着雪影伪装,身形仿佛融入了雪坡。他没有看李小虎,目光穿透晨雾,精准地锁定在其中一个正一瘸一拐走向预定“岗位”的“老农”身上,那人的瘸腿,每一步的步幅、节奏、甚至身体倾斜的角度,都带着一种刻板的、训练有素的痕迹,完美符合小鬼子步兵操典中规定的行军步距。
“呵,小鬼子的残忍是刻到骨子里的,这才哪到哪啊,所以御敌于国外才是我们这些军人该干的。”纪沧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愤怒,只有洞悉一切后的轻蔑与掌控,“佐藤这老小子给我玩‘白衣渡江’呢,跟我这九年义务教育打底、上下五千年历史喂大的脑袋比谋略,比历史典故?”他微微摇头,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他也配?”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个“跛子”内心深处自以为高明的盘算,在纪沧海眼中,这种基于粗浅历史模仿的计策,破绽百出,只是不知道鬼子后面还有什么顽皮手段。
咸镜北道一条冰封的河流旁,一支穿着抗联破烂衣衫的黑龙军巡逻小队正小心翼翼地沿着河边巡逻,至于为什么巡逻,众人也只知道这是鬼子铁壁合围后才开始的。
“有东西!”巡逻队队员彭佳鑫突然压低嗓门,手中的探冰铁钎尖勾住了一团被冻在冰层里的黑乎乎织物,众人合力,用铁镐小心地破开冰面,拖拽着。就在那团织物即将被完全拉出冰窟窿的瞬间,一只冻得青紫肿胀、指甲缝里塞满暗红色冻硬血痂的手,猛地从冰水中探了出来,死死抓住了冰缘!
众人一惊,迅速合力将冰下的“东西”完全拖了上来,是一个穿着破烂朝鲜货郎服饰的男人,身体早已冻得僵硬如铁,但诡异的是,他怀里还死死箍着一个裂成两半的粗陶罐,随着拖拽的动作,陶罐里“叮叮当当”滚落出二十根在暮色中闪烁着诱人却又诡异光芒的小黄鱼。
更令人心惊的是,半张被冰水浸透、糊满冰碴的皮制布防图,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布防图上,一颗子弹留下的弹孔边缘凝结着细小的霜晶,这一枪,不偏不倚,恰好击穿了地图上用红笔清晰标注的鬼子第18师团野战医院的位置。
“平…平壤顺安…货郎…崔…大吉…”货郎艰难地翕动着冻成青紫色的嘴唇,断断续续地用朝鲜语报出自己的身份和来处,然而,他的朝鲜语发音带着一种奇怪的、过于标准的转折音调,像是刻意模仿江原道的口音,却又在某些细微处显得生硬,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缺少了真正方言的鲜活与随意。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沫带着冰碴,溅在了蹲下身来检查的韩勇的翻毛皮靴上,瞬间凝成了细小的血珠。
韩勇,这位经验丰富的第一批招募小队长,现任的黑龙军侦察连长,没有立刻去动那些金条或地图,而是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刺刀,冰冷的刀尖,悬停在那张染血的布防图边缘,距离货郎“崔大吉”颤抖的手指仅有毫厘。
“货郎?”韩勇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他的目光扫过对方的手掌、虎口、脖颈、以及那双虽然布满冻疮却难掩某些特征的耳朵。
“南部手枪的茧子,”韩勇的刺刀没有碰地图,反而翻转刀身,用宽平的刀面,极其缓慢而精准地贴上了“崔大吉”那只下意识想要缩回的右手手背。刀刃冰凉的温度让“崔大吉”猛地一颤。韩勇的刀面沿着对方虎口处那层厚实、分布独特的半月形老茧轻轻摩擦着,“这位置,这形状,是常年握持南部手枪的扳机护圈和握把磨出来的。配货郎挑担子的老茧?”他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的刀尖没有离开,反而顺着对方的手腕,极其自然地向上滑动,最终停在了“崔大吉”的脖颈右侧,那里,一道横贯甲状腺位置的、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的旧刀疤,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目。
“风切?”韩勇的瞳孔微微收缩,这道疤痕的走向和深度,他太熟悉了。这是关东军审讯部门对付叛徒或顽固俘虏时,一种极其残忍却又不至于立刻致命的“标记”手法,用特制的薄刃刀快速横切颈部,深度恰好伤及表皮和浅层肌肉,留下永久性的耻辱印记,同时巨大的痛苦和濒死感足以摧毁大部分人的意志,这道疤,是“自己人”留下的烙印,是忠诚与背叛的残酷见证。
“崔大吉”的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喉结不受控制地剧烈滑动,带动着颈侧那道刀疤也跟着抽搐起来,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动,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韩勇盯着那道疤,又看了看对方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惶,略微沉吟了几秒,他缓缓收刀入鞘,钢制护手与皮质刀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噌”声。
“别冻着了,先救人。”韩勇站起身,对旁边的队员吩咐道,“带去三号溶洞,那里暖和,让卫生员处理伤口,给他弄点热汤,看好他。”最后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眼神扫过队员,传递着不言而喻的指令。
幽深曲折的地底甬道深处,潮湿阴冷,只有零星几点煤油灯在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定、鬼魅般的昏黄光晕。被安置在三号洞一处简陋草席上的“崔大吉”,身体蜷缩着,似乎在抵御寒冷和伤痛,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粗糙的绷带边缘,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洞内的一切声响,水滴落的嘀嗒声、远处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模糊的交谈声……
当一队巡夜人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某个拐角深处时,“崔大吉”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哪还有半分的虚弱和恐惧,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像一只潜伏已久的壁虎,动作轻巧而迅捷地翻身坐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贴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如同影子般移动,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巡逻路线和光线照射区域,目标明确地朝着通道深处某个方向潜行。
与此同时,在核心指挥室内,诸葛川的战术目镜边框突然泛起一阵急促而微弱的红光提示,他手指在虚空中轻点,眼前的视野瞬间切换到了溶洞内部的监控网格图。
其中一个代表三号洞区域的监控画面被迅速放大、高亮,画面中,那个“崔大吉”正像幽灵一样,贴着石壁快速移动,精准地避开了一个个巡逻哨位,甚至还有紧贴洞顶卡视野盲区躲巡逻的桥段,看的诸葛川忍不住的夸赞。
“耗子出洞了。”看热闹的诸葛川不忘分享乐趣,对着纪沧海的语音框,声音平静无波地报告,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放他进文书房,恩,他应该能找得到吧。”纪沧海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他此刻正站在巨大的全息沙盘前,手指在地图上代表“三号粮仓”的位置重重一叩,力道透过沙盘底座传来,震得旁边木桌上搪瓷缸里的水荡起一圈涟漪。
“让金成哲带人,立刻连夜改造三号粮仓!最外层,堆满真正的面粉袋,要堆得像小山!里层,”他的手指向下狠狠一戳,仿佛要戳穿地图,“给我填满炸药!坑,挖深点,既然客人还有不少,咱也能不小气!”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溶洞深处永不疲倦的滴水声在回响,“崔大吉”终于摸到了那扇挂着韩语“机要文书房”门牌的厚重木门前。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里面无人后,从贴身衣物里摸出一根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特制铁丝,只见他手指灵巧地翻动了几下,门上的老式铜锁便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应声而开。
他如同泥鳅般滑入门内,反手轻轻掩上门,没有立刻行动,他先适应了一下屋内绝对的黑暗,然后才极其谨慎地从怀里摸出一小截特制的、几乎不散发热量的短蜡烛点燃。微弱的烛光勉强照亮了屋内陈设,一张旧木桌,几个带锁的抽屉,还有靠墙摆放的几个木制文件柜。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直奔那张桌子,又是几下娴熟的开锁技巧,他打开了中间那个带锁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本厚厚的账册,他迅速翻动,指尖在一本封皮写着“乙未年冬粮秣出入库总录”的册子上停下。
他快速翻到有文字记录的最后一页,泛黄的纸页上,一行墨迹尚新的记录清晰入目:“镜城三号粮仓,入库鬼子缴获粮草100吨。”落款日期正是两天前!
“崔大吉”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巨大的兴奋几乎冲昏他的头脑,18师团的粮食问题终于要解决了!但他强自镇定,多年特务生涯养成的谨慎让他没有立刻相信。他伸出右手食指,在“三号粮仓”和“100吨”这几个字上反复摩挲,感受着墨迹的凹凸感和纸张的纤维,突然,他做出了一个极其诡异却又无比专业的动作,他俯下身,伸出舌尖,极其轻微地、快速地在那“100吨”的墨迹上舔了一下!
舌尖传来的触感微涩,带着新墨特有的、尚未完全干透的粘滞感,这绝不是存放多日的旧账!他心中狂喜,几乎要叫出声来,情报是真的!三号仓确有大量粮食入库,很大概率就是18师团被偷走的那批!
然而,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俯身舔舐墨迹的那一刻,墙角一个伪装成钟乳石凸起的微型高清摄像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舌尖触碰纸面的瞬间,指挥室的监控画面上,这一幕被定格、放大。
“鱼咬钩了。”诸葛川看着屏幕上那个诡异的动作,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纪沧海的目光扫过监控画面,又落回沙盘上三号粮仓的位置,眼神深邃如寒潭:“这个崔大吉应该是土肥原的人吧,果然够专业,也够多疑。可惜,疑心,有时候就是催命符。”
当“崔大吉”强压着激动,将抄录好的关键信息小心藏好,溜回病房时,他怀里的那张抄录纸页上,在“三号仓”坐标数字旁边,多了一道极其细微、不易察觉的指甲掐痕褶皱,这是他确认情报真实性的隐秘标记。
松花江支流畔,久留米师团临时指挥部笼罩在压抑的晨雾和更压抑的决策困境中,佐藤少将枯坐在一张铺着地图的行军桌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四份相互矛盾的情报,指尖神经质地在桌面上敲击,发出单调而令人烦躁的“笃笃”声。
第一份是从土肥原贤二处获得的,关于抗联三号粮仓新入库100吨粮食的账册抄录,入库数量与自己被盗的基本吻合,还有情报人员佐证的数据信息之可靠,巡逻守卫之严密。
第二份是巡逻队望远镜观察报告,称看到疑似抗联运输队在向七号粮仓方向转运物资,并有模糊的“七”字编号。
第三份是潜伏在抗联外围小村子的另一个眼线送回的零星信息,提及“上面下令加强七号仓守卫”。
第四份,也是刚刚收到的,“崔大吉”拼死送出的最新密报,他亲眼目睹韩勇的雪橇队在转移粮食途中侧翻,散落的麻袋上赫然印着“七号仓”标记!且散落的粮食经他“确认”,是品质极佳的小日子稻米!但是他们前往的方向却不是调查出来的七号仓库地址,反而是三号仓。
矛盾!尖锐的矛盾!三号?七号?哪里才是真正的粮仓?哪里才是抗联偷走的那批粮食的存储地?佐藤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迷雾阵,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入深渊,参谋们争论不休,各种分析、猜测、概率计算在帐篷内碰撞。
“八嘎!土肥原贤二这头自作聪明的蠢驴!”佐藤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跳起,“他送来的情报到底哪份是真的?!三号仓?七号仓?还是他根本就被抗联耍得团团转?!到底该打哪里?!我们就这最后的几千士兵!给我两个地址!我打哪里??”他焦躁地抓着自己光溜溜的头皮,刮出了一道道抓痕。
“师团长阁下,”一个相对冷静的参谋开口,“从‘崔大吉’最后这份密报看,他亲眼所见雪橇侧翻,散落的是‘七号仓’的粮食,而且很像是我们丢的那一批。这似乎更符合逻辑,抗联很可能故布疑阵,将新粮藏在看似守卫松懈的三号仓,而把空荡荡或者只有少量粮食的七号仓伪装成重兵把守的样子,引诱我们去攻……”
“报告!”一名传令兵冲了进来,“前沿观察哨急报!发现抗联运输队在七号粮仓门外发生事故!两辆雪橇车倾覆,大量粮食散落!观察员用高倍望远镜确认,散落的麻袋上……印的是‘七号’标记!而且散落的粮食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疑似是新粮!”
轰!帐篷里再次炸开了锅,七号仓门外散落了新粮?!这似乎又推翻了三号仓藏粮的猜测!
佐藤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感觉自己像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土肥原的情报和最后的亲眼所见指向三号仓,但眼前这份新的观察报告又指向七号仓!抗联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就在佐藤陷入决策地狱之时,纪沧海正在溶洞深处的临时居所里,就着一个燃烧的废柴油桶取暖,顺便烤着几个从鬼子那里缴获来的地瓜,焦香混着淡淡的柴油味在甬道里弥漫,他慢条斯理地掰开一个烤得焦黄流蜜的地瓜,橙红的薯肉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让运输队,”他咬了一口香甜的地瓜,含糊不清地对旁边的通讯兵说,“‘不小心’在三号粮仓门口再‘掉’两车黍米,要掉得自然点,像是赶路太急,绳索松脱。”
当夜,月色昏暗,一支由二十匹驮马组成的抗联运输队,在夜幕掩护下,艰难地行进在靠近崔大吉支队防区的雪路上,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直潜伏在暗处、密切监视的“崔大吉”心脏狂跳,机会来了!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看着运输队缓缓靠近他预设的“礼物”,当领头那辆雪橇车的轱辘即将碾过他埋设的、连接着绊发地雷的透明渔线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拉动了手中的引线!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夜的宁静!雪雾混合着冻土块冲天而起,形成一股高达数丈的灰白色烟柱!受惊的驮马发出凄厉的嘶鸣,疯狂地挣脱缰绳,四散奔逃。混乱中,两辆雪橇车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车上满载的麻袋被撕裂,金黄色的黍米如同决堤的洪水,哗啦啦地倾泻在洁白的雪地上!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这些散落的黍米竟然形成了一条璀璨夺目、绵延数十米的“金色银河”!
更巧妙的是,在爆炸溅射的冰凌和碎块的意外划割下,好几个麻袋都被撕开了大口子,上面清晰可见用墨汁书写的、斗大的“三”字编号!在月光下,这“三”字如同嘲讽的烙印。
“崔大吉”强压着狂喜和剧烈的心跳,像一只猎食的饿狼扑到那片狼藉的谷堆旁,他抓起一把黍米,冰冷的触感传来,他毫不犹豫地将其中几粒塞入口中,用犬齿狠狠咬下!
“咔嚓!”轻微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谷壳应声而裂,露出里面饱满的米粒,这裂痕的形态、米粒的新鲜度,都确凿无疑地表明,这是今年的小日子本土新粮!货真价实!
他再看向那几辆受惊后依旧顽强地、歪歪扭扭拖着剩余物资奔向三号粮仓方向的马车,又看了看雪地上这条刺眼的“金色银河”和那些醒目的“三”字麻袋碎片。
一个无比清晰的图景在他脑海中拼凑完成,抗联确实在向三号仓运粮!这次意外暴露了真相!他们之前的所谓加强七号仓守卫,不过是拙劣的障眼法!他们试图用七号仓吸引火力,保护真正的三号粮仓!抗联就是抗联,不知道从哪学了点兵法计谋就敢出来显摆,终究还是百密一疏!
“这些狡猾的老鼠,真以为能骗得过我的眼睛?!”他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脸上却竭力维持着惊魂未定的“货郎”表情,迅速将这一“重大发现”和“铁证”通过秘密渠道,火速传递回佐藤的指挥部。在他的密报中,他无比笃定地宣称,抗联的核心存粮,必在三号仓无疑!七号仓的迹象,是彻头彻尾的欺骗!
第五份来自“崔大吉”的密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垮了佐藤心中所有的疑虑和摇摆。那份报告中描述的现场细节(爆炸、散落的新粮、清晰的“三”字编号)、以及“崔大吉”赌上性命的“亲眼所见”和“专业判断”,彻底说服了他。尤其是报告中提到抗联在意外发生后,依旧不顾暴露风险,将剩余物资仓皇运往三号仓的行为,更是坐实了三号仓的重要性!
“全体夜袭!目标——镜城三号粮仓!不惜一切代价,摧毁它!”佐藤猛地站起身,将官刀“锵啷”一声出鞘,刀锋带着破空声,狠狠地劈落在沙盘上代表三号粮仓的模型上!锋利的刀刃不仅劈开了模型,更深深嵌入了沙盘底座,斩断了象征白山黑水的微缩景观!
命令下达,整个营地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蚁巢,瞬间沸腾!操场上覆盖的厚厚积雪,在五千三百双军靴疯狂的踩踏下,迅速变成了灰黑色的泥泞浆水。士兵们此起彼伏的“板载”嘶吼声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声浪,将口中呵出的白雾搅动成螺旋状上升的冰晶云团,直冲黎明前灰暗的天空。
马蹄裹着厚厚麻布的三百精锐骑兵作为先锋,率先冲出营地,钉着铁掌的东洋马嘶鸣着,踏碎了封冻的溪面冰层,溅起大片的冰屑和水花。大地在铁蹄下颤抖。
而此刻,在抗联地下指挥部深处一个相对僻静、被改造成临时庭院的开阔处,假山、泉水还有苔藓蘑菇,诡异的花园景观别有一番情趣。
纪沧海孑然一身,立于庭院中央,一柄古朴的长剑连鞘插在他身前,他双目微阖,气息绵长,仿佛与这冰寒的天地融为一体。
诸葛川斜倚在不远处的院墙边,战术目镜上正显示着三号粮仓外围的实时监控画面,画面上,小日子的工兵小队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接近粮仓正门,小心翼翼地排除着可能存在的诡雷和陷阱。
“老大,三号仓那边,咱们的人已经按计划全部安全撤离了,炸药和陷阱也都布置妥当,只是……”诸葛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鬼子工兵很谨慎,动作很慢,他们会进去吗?万一他们发现里面是空的……”
纪沧海仿佛没有听到诸葛川的话,他缓缓抬腕,动作轻柔得像拂去衣袖上的落雪,就在抬腕的瞬间,他突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知道当年齐桓公是怎么收拾山戎部族的吗?”
话音未落,他身前的剑鞘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仿佛龙吟于渊!三尺青锋如同有生命般自动滑出寸许,寒光乍现!纪沧海右手闪电般握住剑柄,“唰”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尖垂地,在地面上划出一道优雅而凌厉的半月弧光,如同暗夜中升起的新月,破开了沉沉乌云。
“管仲之计,”纪沧海的声音伴随着剑势响起,清朗而悠远,仿佛穿越了时空,“故意放走俘虏,让他们带回假情报,诱骗山戎主力连夜遁逃……”他的剑锋自下而上,由慢至快,划出一道凌厉的上挑弧线!玄色袍袖随着劲风鼓荡,搅动起周围的尘土,形成一道小小的旋涡。“……结果,山戎人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那片他们自以为熟悉的沼泽地。”剑势行至最高点,他左足轻点地面,身形如孤鹤独立于雪崖之巅,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剑势并未停顿,反而骤然下沉!纪沧海身形如游龙折转,剑随身走,剑锋紧贴着地面横扫而出,“秦将武安君白起,于长平……”他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亦是故意示弱,让赵括那纸上谈兵的蠢材,自以为抢占了我军空营,取得大胜……”剑光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在他周身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银色光网。
“……等那四十万赵军骄兵悍将,志得意满地钻进了他精心布置的口袋阵……”纪沧海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剑光猛然一收,随即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匹练!他反手一剑,剑刃在洞顶天窗透下的、象征着破晓的熹微曙光中,映出一抹惊心动魄的血色寒芒!
“咱这手‘反客为主’、‘将计就计’,”纪沧海还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咔哒”一声轻响,长剑归位。他脚下的地面,赫然留下了一幅由剑痕勾勒出的、清晰完整的太极阴阳鱼图案!阴鱼深邃,阳鱼刚健,蕴含着天地至理。他抬眼看向诸葛川,眼神锐利如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掌控全局的笑意,“比起他土肥原那点东施效颦的‘移花接木’,如何?”
“轰隆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最后的问话,也仿佛是命运奏响的最终乐章!诸葛川战术目镜的通讯频道里,猛地爆出一阵震耳欲聋、几乎要撕裂耳膜的爆炸轰鸣声!巨大的声浪甚至透过厚厚的岩层隐隐传来!
监控画面上,三号粮仓的方向,先是一点刺目的白光闪过,紧接着,整个画面被一片毁灭性的、不断膨胀的橘红色火球彻底吞噬!大地在剧烈颤抖!
时间回溯到爆炸前一刻。
崔大吉同学凭借着过人的身手和对地形的熟悉,早已摆脱了“看护”,甚至摸到了三号粮仓附近一处制高点,他潜伏在粮仓顶棚厚厚的积雪中,心脏因巨大的期待和即将到来的胜利而狂跳不止,他亲眼看着几个抗联的骑兵一路冲进来叨叨几句,负责看守的人全部隐蔽到掩体后!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从怀中掏出那盏特制的、蒙着两层羊皮纸的油灯,昏黄微弱的光晕刚好能照亮他手中那块精致的怀表表盘,那是关东军高层特批的装备,据说产自齐齐哈尔,是某个仰慕帝国文化的华夏商人进献的奢侈品,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当地平线上腾起鬼子骑兵冲锋扬起的雪尘长龙时,嘹亮的号声响彻了三号仓库所在的村落,随着零星的枪声、爆炸声、马匹嘶鸣声,鬼子的大部队也不断涌来,似乎是发现鬼子数量太多,无法阻挠鬼子的入侵,剩下的抗联战士竟然要火烧粮仓!
“八嘎!杀给给,都给我冲进去,必须完整的拿下粮仓!”不待佐藤说完,勉强维持温饱快一周的鬼子,早已迫不及待的冲向村落,咕噜噜的胃就是最响亮的号角。
“轰——!!!!”直到一声突兀的爆炸声,才让冲进村子的鬼子停住了脚步,就像是冲着路人扑过去的熊看到了众生平等器。
但已经晚了,电光火石间,先是粮仓内部,埋藏在面粉袋深处和粮垛地基下的大当量炸药被瞬间引爆!山崩地裂般的巨响让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坚固的粮仓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狂暴的能量从内部撕碎、掀飞!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冲入仓门和靠近仓体的所有鬼子!
但这仅仅是开始!
猛烈的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粮仓外的地面,那被金成哲带人连夜深挖的巨大陷坑的伪装层,在剧烈的震动下轰然塌陷!数千名紧随骑兵冲入粮仓区域或聚集在仓外的鬼子步兵、工兵,如同下饺子一般,在惊恐绝望的惨叫声中,身不由己地跌入那深达数丈、如同地狱巨口的陷坑之中!
坑底,等待他们的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密密麻麻倒插着的、淬了剧毒的锋利竹枪和铁蒺藜!同时,坑壁上预先埋设的、用陶罐装填的凝固汽油和铝热剂被爆炸的高温或震动引爆!粘稠的、温度高达数千摄氏度的燃烧剂如同地狱之火,从四面八方泼洒而下,将陷坑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焚尸炉!
冲天的烈焰将黎明前的黑暗彻底驱散,将天空映照得如同炼狱血海,焦糊的皮肉味、金属融化的刺鼻气味、以及绝望到极致的惨嚎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毁灭的交响乐。
在庭院的全息监控画面上,那毁灭性的爆炸和塌陷形成的巨大火坑被清晰捕捉,当烟尘和火焰稍微散去,高精度镜头甚至能捕捉到坑壁上,有人用巨大的、深刻的日文字体,留下了一句充满无尽嘲讽的箴言,在跳跃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行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自作聪明的佐藤脸上,它无声地宣告着,一切挣扎与算计,终将在绝对的力量与智慧面前,化为灰烬与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