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也给这个贫穷的村庄镀上了一层短暂而虚假的暖色。收工回来的村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各自归家，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劣质土烟的味道。
李子豪混在稀疏的人流中，低着头，尽量让自己不显眼。他的心在胸腔里跳得有些急，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紧张和期待。怀里那四分之一只冷兔肉，此刻仿佛有千斤重，烫得他心口发慌。
他不敢直接往河边走，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刻意避开了可能遇到熟人的主路，专挑那些僻静无人的小巷和田埂。每走一段，他都会下意识地停下来，侧耳倾听，或者借着地形掩护回头观察，警惕着是否有人跟踪。
王麻子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和贪婪的眼神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总觉得，那双眼睛似乎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窥视着自己。
还好，一路有惊无险。当他接近村外那片茂密的柳树林时，夕阳已经只剩小半张脸还挂在山脊线上。光线迅速变得昏暗暧昧，长长的柳条在晚风中摇曳，如同无数晃动的鬼影，让这片区域显得格外僻静和隐蔽，确实是个进行隐秘交易的好地方。
他按照约定，在林子边缘一棵最粗的老柳树下停住脚步，学着布谷鸟叫了两声：“咕咕——咕咕——”
片刻的寂静后，林子深处也传来了两声略显生涩和紧张的布谷鸟叫回应。
是赵卫国。
李子豪稍稍松了口气，闪身钻进了柳树林。光线顿时暗了下来，脚下是松软的落叶和泥土。
没走多远，就看到赵卫国正紧张兮兮地靠在一棵柳树后面，不停地搓着手，东张西望，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一看到李子豪，他立刻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瘟神，猛地站直了身体，嘴唇都有些发白。
“豪……豪子，你来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颤抖，“吓死我了……我刚好像看到……”
“看到什么？”李子豪心头一紧。
“没……没看清，好像有个影子晃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眼花……”赵卫国咽了口唾沫，眼神里的恐惧清晰可见，“孙老大还没来，咱们……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这太吓人了……”
李子豪的心沉了下去。赵卫国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真的面对时，还是让人倍感压力。他按住赵卫国的肩膀，用力捏了捏，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卫国，冷静点！来都来了，现在回去，这肉怎么办？扔河里？你想一辈子啃窝头就咸菜？”
他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赵卫国心上。赵卫国看了看李子豪，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饿得瘪瘪的肚子，眼中的恐惧挣扎了片刻，最终被对食物的渴望和对改变的期盼慢慢压了下去。他重重地点了下头，但身体依旧绷得很紧。
两人不再说话，躲在树后，焦灼地等待着。林子里越来越暗，蚊虫开始嗡嗡作响，各种细微的声响在寂静中被放大，折磨着两人紧张的神经。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
就在李子豪也开始怀疑孙老大今天是否会来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从林子深处传了过来。
不是一个人！
李子豪和赵卫国同时屏住了呼吸，身体紧紧贴住树干。
只见两个模糊的身影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从昏暗的柳林深处走了出来。前面一个矮壮精悍，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眼神锐利如鹰，不停地扫视着四周，显得极其警惕。后面跟着一个瘦高的青年，眼神有些飘忽，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旧布袋。
那矮壮的中年男子目光很快锁定了李子豪他们藏身的大树，停下脚步，声音低沉而沙哑地开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布谷鸟叫得忒难听。哪家的崽子？亮亮货吧。”
这就是孙老大！比他想象中更有气势，也更谨慎。
李子豪深吸一口气，示意赵卫国别动，自己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孙……孙叔？”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同时将怀里的树叶包拿了出来，在对方面前缓缓打开。
冷兔肉特有的香味虽然淡了，但在周围清冷的空气里依旧清晰可辨。
孙老大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像刀子一样刮过那块肉，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子豪，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审视。他显然认出了李子豪是村里那个有名的穷小子、闷葫芦，没想到居然能拿出这东西。
“摔死的？”孙老大言简意赅，明显不信。
“运气好，捡的。”李子豪含糊其辞，重复着之前的说法，目光毫不避让地迎着对方的审视。他知道，在这种人面前，一丝怯懦都可能被压价甚至黑吃黑。
孙老大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忽然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小子，有点意思。说吧，想换啥？钱？还是票？”
“能换多少？”李子豪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孙老大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又指了指肉：“这玩意儿见不得光，风险大。两块，或者一斤半河南省粮票。”
这个价格明显偏低，简直是趁火打劫。旁边的赵卫国听得都有些急了，忍不住想开口，被李子豪用眼神制止了。
李子豪心里飞快盘算。两块钱或许能买点东西，但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
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孙叔，这价不成。这可是实打实的肉腥。五块，或者三斤全国粮票，再加一包火柴，一小撮盐。”
孙老大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眼神变得有些冷厉：“小子，跟我讨价还价？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信不信我扭头就走，你这东西烂手里也没人敢要？”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他身后那个瘦高青年也往前站了半步，眼神不善地盯着李子豪。
李子豪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让。他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站稳，甚至也往前微微倾了倾身体，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股光脚不怕穿鞋的狠劲：“孙叔，您当然可以走。不过我这点东西不值钱，扔河里喂鱼也不心疼。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像我这样的‘崽子’，敢来找您做买卖？”
这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自己豁得出去，也暗示了潜在的长期合作可能。
孙老大眯着眼，再次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这穷小子好像和传闻中那个懦弱的样子不太一样？眼神里有股子不同寻常的沉静和决绝。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林间蔓延。只有风吹柳条的沙沙声。
赵卫国在后面吓得腿都快软了。
终于，孙老大忽然又嗤笑了一声，气氛陡然一松：“行！小子，算你有种！就冲你这句话！”
他回头对那瘦高青年示意了一下。青年从布袋里摸索出三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一些毛票，又点出相应的粮票，连同一小盒火柴和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盐包，一起递了过来。
“按你说的价。钱票对半，外加火柴和盐。”孙老大淡淡道，“下次还有这种‘捡来’的运气，还来找我。”
交易达成！
李子豪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和激动，仔细清点了一下钱票，确认无误，将火柴和盐小心翼翼揣好，这才将树叶包递了过去。
瘦高青年接过肉，迅速塞进布袋里。
孙老大最后看了李子豪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想把他看透，然后不再多言，转身带着手下悄无声息地迅速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柳林深处。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看不见，李子豪才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靠着树干，大口喘着气。
赵卫国这才敢凑过来，脸上又是后怕又是兴奋，压低声音激动地说：“豪子！成了！真的成了！五块钱！还有粮票！”
李子豪点点头，将钱票分出一部分，塞给赵卫国：“说好的，这是你的。”
赵卫国看着手里的钱和票，手都有些发抖，眼眶甚至有点发红。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
“豪子……我……”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赶紧收好，回家藏严实了，谁也别告诉！”李子豪叮嘱道，自己也将剩下的钱票仔细藏进衣服最内侧的口袋。
两人不敢多留，立刻分头，沿着不同的路线，趁着最后的天光，快速往村里溜去。
李子豪一路心跳依旧很快，但更多的是成功的兴奋和有了启动资金的踏实感。他终于在这个时代，迈出了自力更生的第一步！
他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家小院，警惕地四下观察，确认安全，才快速开门闪身进去，立刻反手闩上门。
黑暗中，他靠在门板上，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摸索着走到炕边，想看看小兽。
然而，炕上的落叶窝里却是空的！
小兽不见了！
只有那个简陋的夹板，被丢弃在一边。
李子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凉透了。
它跑了？还是……被人偷走了？！
就在这时，里屋那个破旧的木柜后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