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名文官武将、数不清的百姓的注视下，唯有萧觉与牙牙二人，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一高大一娇小的身影，却如此和谐，仿佛生来就应该站在一处，走在一处。
青石礼坛的正中央，早已整整齐齐地垒好了丈高柴堆。
晒得透干的松柏枝中，夹杂着陈檀。
装着玄酒的坛子，被文和双手捧上，交给牙牙。
“燔柴告天——”
牙牙抬手将酒洒在柴堆间隙。
萧觉在她洒完的下一瞬，默契地将火把向柴堆中一掷。
只听嘭的一声，几股青蓝色的火苗交错着、缠绕着，迅速蹿起，变成漫天火焰。
木质燃烧的香气，和不断腾空的烟雾，笼罩着近在咫尺的夫妻二人。
那灰白的烟雾冉冉升起，缭绕着二人的头顶，与更高更远处的明亮日光融在一块，让他们也披上了一层金色蝉纱。
萧觉帝冕前的十二旒白玉珠在微微晃动，让他得以透过珠帘间隙，看见璀璨炫目的阳光、朦胧灰白的烟尘交相辉映。
那雾气越升越高，越聚越密，最后在二人头顶三丈有余的高空处，竟结成了一对龙凤齐飞的云图。
跪地观礼的群臣万民中，发出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登基大典时，出现了如此异象，萧觉果然是天命之主！
下方的骚动不过一时，很快文和的的声音高声扬起，压住了人们的惊异。
“禋六宗——”（注1）
“祀群神——”（注2）
夫妻二人并肩祭拜四方神明的间隙，萧觉向牙牙深深看了一眼。
刚刚那龙凤异象，下面的人或许看不清，但同在台上的萧觉，清楚感觉到了牙牙宽袍大袖下，指尖在轻轻晃动。
她刚刚调用真气，引导了那烟尘与明暗光线的变化。
是她造了这一出天命所归的场景。
牙牙感觉到了丈夫的目光，知道小动作被发现了。
她趁着弯腰低头，众人看不见二人神情，对他吐了吐舌头，皱了下鼻子。
传音入密在这种时候实在好用。
“上次在里瓦子看到的，我就学着用了一下。”
里瓦子？
萧觉想起二人刚刚成亲时难得的休闲之夜，恍然大悟。
至今他依然记得牙牙当时看杂耍表演的一脸惊奇，还抓着自己的手追问了好久那喷火成景的秘密。
不曾想当时还对这些消遣一无所知的牙牙，如今已经能游刃有余至此。
祭天大典上也能给百官万民耍上一出。
萧觉自来知道妻子聪慧。
但每每在下一次她做出惊人之举的时候，还是难免被她的灵心慧性触动。
人原来是可以一次又一次被另一个人打动。
原来真的有人，像是一本翻不到底的书，引得人心向往之。
萧觉笑了笑，和牙牙同时起身，转身面向礼坛下方。
身为祝官的文和对着帝后二人行了一礼，开始宣告祝文（注3）。
“皇天上帝，后土神只，眷顾降命，属觉黎元，为人父母，觉不敢当。群下百辟，不谋同辞，咸曰：吕贼乱政，觉以少龄除患，又平北境、护兖州，海内蒙恩，上当天地之心，下为众元所归。觉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群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觉敢不敬承？钦若皇天，祗承大命。”
……
祭天大典结束，萧觉和牙牙二人带着法驾回到宫中已是夜半时分。
金辂一举一动都在行人眼中，不便动作。
但一进宫，没了百姓们好奇的围观，萧觉就从腰间的荷包里拿了两块油纸包着的米切糕，喂到了牙牙嘴边。
“饿了吧？快吃点垫一垫，我已经让孟嬷嬷提前备了热饭菜，等车驾到了就可以吃了。”
牙牙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糕点，微黄的糕片柔软香甜，入口弹牙。
正打算吃第二口，听说有热饭菜，嘴就停了。
“我想要吃烧猪蹄！”
萧觉点头，给她擦了擦嘴边。
刚刚吃得太急，牙牙把糕点沾到了一点，擦完了糕点，他的手依然在妻子的下巴处留恋不去。
“有。你昨晚睡前不就想要吃了吗？我让人盯着厨房早早预备了，确保你一回来就能吃上。”
牙牙的肌肤雪白柔润，小巧的下巴乖巧地卧在掌心里。
像是一只温顺可人的白鸽，轻轻啄吻着掌心。
但她的唇瓣，却不如平时水润，略有一些干，应该是大典太过忙碌的缘故。
应该提醒她喝水的。
萧觉在心里暗暗懊恼今日的粗心，但下一刻又有些走神。
如果这时候亲上去……
彼此津液交换时，应该可以把两瓣弹软的唇再润湿吧。
亲一亲，让它们重新透出石榴籽一样的光彩。
他这么想着，头也就越凑越近。
眼看着就要亲上去，却被一心猪蹄的牙牙用双手捧住头，重重啵了一下。
这莫非就是有情人之间的默契！
萧觉大喜，低头准备亲回去，却感觉身体被对方扯着，在往外飞。
他呆了一呆。
但马上就见怪不怪地放松了身体。
萧觉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反手揽住对方的纤腰，任由牙牙带着自己腾空而起，从金辂上跳出去。
“太好啦！”
“这车子也太慢了，我们快回太极殿！”
“我带你飞，一下子就能到。我们去吃猪蹄！”
……
两人一进殿，果然闻到了酥蹄的焦香。
孟嬷嬷带着流霜正从食盒里取出菜肴，在摆桌。
看到牙牙和萧觉联袂飞进殿中，还有些诧异。
宫人半炷香前才传话，说陛下和皇后刚进南门，估摸着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入殿，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大家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纷纷矮身行礼。
牙牙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直接上手，接过了流霜手里刚打开盖子的食盒。
猪肘的香气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夫君，我们快用餐吧！”
她深吸一口气，陶醉地眯起了眼。
“好香哦。”
浑圆硕大的猪肘，酱红油润。
牙牙将大海碗从食盒中取出来的时候，那糯弹的皮肉还在轻轻颤动，足以想象入口之后该是如何软嫩。
流霜和牙牙相处久了，知道她的脾性，帮着摆盘的同时，还在给牙牙介绍。
“娘娘回来得正是时候。”
“昨夜陛下吩咐后，方御厨就特意选了肥瘦适中的猪前腿，用数文数旺的火候轮流，煨煮一天一夜，已是煨得肉酥皮糯。”
“御膳房说了，这蹄不用咀嚼，轻轻一抿就烂呢。”
流霜边说，牙牙边看着大海碗里颤巍巍的整只酥蹄，咽了咽口水。
萧觉摆手，对孟嬷嬷道了声谢。
“您辛苦了，今日一切顺利，让母亲和姨母不必忧心，早些休息便是。”
孟嬷嬷连称不敢，又看了一眼二人，发现两人都是神清气爽，完全不见疲态，顿时放了心。
她本就是奉孟老太后和孟夫人之命而来，闲着无事帮流霜做些事情，现在见帝后平安，大典顺利，便利落告辞回去复命。
等送走了孟嬷嬷，萧觉一回头，就看到牙牙双手捧着脸，和那酥蹄两两相望，正在深情对视。
他又忍不住笑起来。
也是奇怪，明明他自小到大，都不是个爱笑的性子。
但自从和牙牙在一起之后，看到她就忍不住想笑。
她就是捧着脸坐在那里看着酥蹄发呆。
在他眼中，都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可爱。
他走回桌边，单手拿起那瓷白大碗。
牙牙的目光也跟着他的手，一路追随着，不断抬高。
萧觉一把抽出酥蹄中央的猪骨，以骨为刃，很轻松就切开猪蹄的皮肉，将其拆解分块。
酱色的酥皮破开，里面油润柔嫩的肉汁流出，香气放大了数倍，更加诱人。
大海碗在牙牙的眼巴巴中，被放回了她面前。
“好了，可以吃啦！”
牙牙小声欢呼，举起筷子迫不及待猛吃一口，肥肉滑润，瘦肉扎实，醇而厚的咸香中，带着一丝细细微微的甜。
她忍不住眯起了眼，浑身冒出了幸福的泡泡，再次用脚点起了地。
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