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声的注视,持续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怜星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紧握着绣花针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那根细小的银针,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终于,宫寒渊有了动作。
他并未看向沈怜星,而是伸出了一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空,虚虚地点在了那朵半开的菡萏下方,一片刚刚绣好的、用来衬托花苞的荷叶卷曲的叶尖上。
他的指尖并未触碰绣品,但那无形的指向,却让沈怜星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这里,”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平铺直叙的,没有半分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叶脉走向,偏了半分。与左侧已完成的那片荷叶,脉络衔接不畅。”
沈怜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片荷叶的叶尖,为了表现其自然的卷曲,她确实在绣制叶脉时做了一点微小的弧度调整。
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甚至可以说是为了追求灵动效果而做的艺术处理。
但在他那近乎苛刻的审视下,这微不足道的偏差,成了不可饶恕的瑕疵。
“还有,”他的手指缓缓移动,指向花瓣尖端那抹极其细微的、用来表现被阳光照射的亮部浅粉,“色泽过渡,生硬了。杂家要的是晨曦微露时,将开未开之态,不是这午后强光下的干涩。”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一字字凿在沈怜星的心上。
她为了追求逼真,反复试验了多次,才调出这抹她自认为恰到好处的浅粉,此刻却被他轻描淡写地贬为“干涩”。
宫寒渊收回手,负于身后,目光终于从绣品上移开,落在了沈怜星惨白如纸、写满难以置信的脸上。
“针脚尚可,但形意不足,细节粗糙。”
他做出了最终的评判,语气冷冽,“这一扇,以及与之相连、纹样呼应的另外两扇夏荷,全部拆掉。”
“全部……拆掉?”沈怜星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和绝望。
大半个月的心血,无数个不眠之夜,指尖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就因为这一点点在他看来是瑕疵的地方,就要全部付诸东流?
桃花也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忍。
桃花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不住带着哭腔哀求道:“督公恕罪!小姐她已经尽力了,日夜赶工,手都……求督公开恩,这点小地方,或许……或许可以修补……”
宫寒渊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桃花剩下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吓得浑身一抖,重新低下头,不敢再言。
“杂家说过,”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沈怜星身上,那里面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只有一片漠然的、对“瑕疵”零容忍的冷酷,“既要绣,便需做到极致。既是瑕疵,便没有‘或许’。拆。”
最后一个“拆”字,如同最终的判决,砸得沈怜星眼前一阵发黑。
她看着那幅倾注了她无数心血的夏荷图,那娇嫩的花瓣,那舒展的荷叶,在她眼中渐渐变得模糊。
她张了张嘴,想争辩,想问他何为“极致”,想问他是否知道拆掉重绣意味着什么。但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丝毫人类情感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头。
争辩有用吗?只会引来更严厉的惩罚,或者,让他觉得她是在质疑他的权威。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从绣凳上站起身,因长时间保持坐姿而僵硬的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幸好旁边的魏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推开桃花的手,走到那扇绣屏前,拿起一旁银盘里放着的小巧锋利的剪刀。
冰凉的剪刀握在手中,却比不上她心中的寒意。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将剪刀的尖刃,探向了那片被他指责“叶脉偏了半分”的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