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连星月都似被冻住了，躲在厚重的云层后不肯露头。
只有风在旷野里打着旋，卷起枯草碎屑，呜呜咽咽地像是在哭。
初春的寒风依旧凛冽，刮在脸上带着冰碴子似的疼，钻进衣领袖口，顺着骨头缝往骨子里渗。
可这冷，却压不住那三匹神骏快马踏碎寂静的声响。
马蹄落在结了薄霜的路面上，每一下都溅起细碎的冰粒，“嘚嘚”声撞在空旷的野地里，又被风揉碎了，远远地荡开，像是在跟时间赛跑。
当先一骑，正是林逐欢！
他伏低身体，背脊绷得像张拉满的弓，紧紧贴着马背。
双腿用力夹紧马腹，肌肉贲张，连靴底都像是要嵌进马身里去。
他手中的马鞭扬起时带着破风的锐响，落下时毫不留情，鞭梢抽在马臀上。
惊得那匹黑马猛地打了个响鼻，鼻孔里喷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扯成细雾，四蹄腾挪得更快了。
夜风灌满了他的衣袍，青灰色的袍角被风掀起，猎猎作响，拍打着马腹。
领口松开的系带缠上他汗湿的额发，黏在鬓角，他却顾不上去捋，只死死盯着前方被马蹄灯照亮的一小片路面。
那灯光昏黄，摇摇晃晃，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焚尽一切的焦急和决绝。
红血丝像蛛网似的爬满了眼白，那股子急火混着不肯认输的狠劲，几乎要从瞳孔里溢出来，连周遭的寒气都似被这股劲逼得退了几分。
他怀中紧紧贴着心口的位置，用油布层层包裹、贴身收藏的，正是那本足以翻盘的账册！
油布裹了三层，边角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可里面的纸页依旧硬挺，边角硌着肋骨，凉丝丝的，像块冰。
但林逐欢偏觉得那冰里裹着团火，从心口往外烧，烧得他喉咙发紧，烧得他手心冒汗，也烧得他只想让马蹄再快些——再快些！
风还在刮，马还在跑，旷野里的马蹄声，敲得比心跳还要急。
“侯爷！前面驿站换马！” 紧随其后的林忠高声喊道，声音在风中被撕扯得有些变形。
“嗯！” 林逐欢头也不回，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仿佛要穿透这千山万水，看到那座阴森的天牢，看到那个正在承受无边痛苦的人。
祁玄戈……撑住！我带着证据回来了！你一定要撑住！
驿站简陋的马棚里，三匹累得口吐白沫、浑身汗如雨下的马被迅速解下。
驿站小吏睡眼惺忪地被叫醒，看到三人风尘仆仆、杀气腾腾的模样，尤其是林逐欢那布满血丝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多问，连忙牵出三匹最好的驿马。
几乎没有任何停留，三人飞身换马，再次冲入茫茫夜色！
整个过程，不超过半盏茶的时间！
“驾！驾！” 林逐欢的喉咙已经嘶哑，每一次挥鞭都牵动着肺腑的疼痛，引发剧烈的咳嗽。
冰冷的空气吸入灼热的胸腔，刺痛不断。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快！再快一点！时间就是祁玄戈的命！
白天，官道上行人车马渐多。
林逐欢三人不敢有丝毫减速，凭着精湛的骑术和对道路的熟悉，在车马人流中惊险地穿梭，引来一片片惊呼和怒骂。
他们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暴露行踪的风险！
此刻，没有什么比赶回京城更重要！
饿了，就在马背上啃几口冰冷的干粮；渴了，就拿起水囊灌几口冷水；困了……就用匕首在手臂上狠狠划一道！
用尖锐的疼痛驱散袭来的疲惫和昏沉！
“侯爷！您歇会儿吧！这样下去，您身体撑不住的！” 林勇看着林逐欢苍白的脸色和手臂上新增的几道血痕，心痛地喊道。
“闭嘴！赶路！” 林逐欢厉声呵斥，声音沙哑，“我死不了！他还在等我！”
一天一夜！两天两夜！
马匹换了一匹又一匹，人几乎是在马背上长在了马鞍上！
林逐欢的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身体因为高烧和透支而滚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怀中的账册，是他唯一的支撑。
第三天黎明，灰蒙蒙的天际线处，终于隐隐显露出京城那巍峨城墙的轮廓！
“京城！侯爷！我们到了！” 林忠激动地大喊。
到了！终于到了！
林逐欢看着那熟悉的轮廓，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他身体一晃，险些从马背上栽下！
“侯爷！” 林忠林勇大惊失色，连忙策马靠近搀扶。
“我……没事！” 林逐欢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猛地直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嘶声下令：
“林忠！你立刻进城，去找秦武！告诉他，铁证已得！让他按计划准备！”
“林勇！随我绕道西郊！避开城门盘查！走密道入城！”
“快！”
三人不再犹豫，在离城门尚有数里之地便猛地分道扬镳！
林忠立马冲向城门，林逐欢和林勇则调转马头，冲入一条偏僻的小道，朝着京城西郊一处早已废弃的皇家猎苑方向疾驰而去！
猎苑深处，一处被藤蔓遮掩的隐秘山壁前。
林逐欢翻身下马，脚步踉跄了一下，被林勇及时扶住。
他顾不上喘息，拨开厚厚的藤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这是祁玄戈早年秘密开辟、用于紧急联络的密道入口之一！
“走！” 林逐欢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林勇紧随其后。
密道内漆黑一片，空气污浊。
两人凭借着记忆和手中微弱的火折子光亮，在狭窄曲折的通道中快速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
出口到了！
外面连接的，是镇国公府后花园一处假山的内部！
林逐欢奋力推开掩盖出口的石板，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
他猛地钻出假山，贪婪地呼吸着府邸内熟悉的空气。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府邸内一片狼藉！花木被践踏，石桌石凳翻倒，地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和紧张的气息！远处的前院，隐隐传来兵器交击和愤怒的呵斥声！
“秦叔！！” 林逐欢嘶声大喊，不顾一切地朝着前院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