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林逐欢苍白却专注的脸。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从父亲书房暗格里“借”出的几卷关于江南盐引旧案的密档。
卷宗泛黄,字迹有些模糊,带着尘封的气息,却字字句句都指向一个令人心惊的庞大黑洞。
“永安八年……”
“扬州盐运使司报损空白盐引三百张,核验存根时发现账册缺页……”
“时任盐运副使李茂才自缢于家中,疑点重重……其家人后迁往临安,不知所踪……” 林逐欢的手指划过一行行冰冷的记录,眉头紧锁。
李茂才,这个看似畏罪自杀的关键人物,他的家人,尤其是那个据说曾在他身边做过几年书童、可能接触过核心账目的侄子李诚,成了仅存的、渺茫的突破口。
最后线索指向临安。
时间紧迫!
祁玄戈在天牢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林逐欢迅速将关键信息牢牢记在脑中,然后小心地将卷宗恢复原状,放回暗格。
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决心取代。
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书房,锁好门,如同幽灵般潜回竹心小筑。
父亲尚未醒来,凝神香的效力仍在。
林逐欢知道,留给他的时间窗口不多了。
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布短打,用特制药水略微改变了肤色和面部,显得粗糙黝黑,又用布条束紧了腰身,收敛了那份世家公子的矜贵气度。
镜中的人,已然变成一个饱经风霜的底层力夫。
接下来,是如何离开守卫森严的太傅府。
硬闯是下下策,必须智取。
林逐欢的目光扫过小筑的庭院,最终落在那扇通往府邸后巷、每日清晨运送府中泔水污物的角门上。
那是府邸最不起眼、守卫也相对松懈的出口。
负责运送泔水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王头,每日寅时三刻准时从角门进来,推着沉重的泔水车离开。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
寅时刚过,夜色最浓重的时候。竹心小筑内,林逐欢用冷水泼醒了被“凝神香”放倒的丫鬟小翠。
小翠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世子”惨白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蜷缩在榻上。
“世……世子?您怎么了?” 小翠吓了一跳。
“小翠……快……快扶我去净室……我……我肚子疼得厉害……怕是……怕是吃坏了东西……” 林逐欢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额上全是“冷汗”。
小翠不疑有他,连忙上前搀扶。林逐欢将大半重量压在她身上,步履蹒跚地走向净室。
就在经过庭院那处堆放着几个空泔水桶的角落时,林逐欢“哎哟”一声,身体猛地一晃,看似痛苦地撞向那些木桶!
“哐啷!” 几个木桶被撞翻,其中一个正好滚到了角门附近。
“世子小心!” 小翠惊呼,连忙去扶他。
“痛……痛死我了……” 林逐欢顺势“瘫软”在地,指着那滚到角门边的空桶,“小翠……快……快把桶扶起来……别挡了老王头的路……让他……让他赶紧进来把污物拉走……这味道……我受不了了……” 他边说边干呕,演得极其逼真。
小翠看着世子痛苦的模样,又看看那确实挡在角门通道上的桶,不敢怠慢,连忙跑过去费力地扶起那个沉重的空桶。
就在小翠背对着他,全神贯注扶桶的瞬间!
林逐欢动了!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迅速!
一个干脆的手刀劈在小翠的后颈!
小翠连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林逐欢迅速将小翠拖到角落阴影处,用杂物稍作遮掩。
然后,他飞快地脱下身上的灰布短打,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与老王头那身几乎一模一样的、散发着浓重馊臭味的破旧棉袄!
这是他从老王头晾晒在角落的备用衣物里“借”来的。
他迅速套上,又抓起旁边一顶油腻破烂的毡帽扣在头上,压低帽檐。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紧张,模仿着老王头那略带佝偻的姿态和缓慢的步伐,走到角门边,轻轻拉开插销。
门外,推着沉重泔水车的老王头正准备敲门,看到门开了,一个穿着自己衣服、帽檐压得很低的“自己”走了出来,不由得一愣。
林逐欢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猛地一步上前,同样一记干脆的手刀!
老王头哼了一声,软倒在泔水车旁。
林逐欢迅速将老王头拖到小翠藏身的阴影处。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走到那辆散发着浓烈呛人恶臭的泔水车前。
他屏住呼吸,用尽全力将沉重的木桶抬起,将里面半凝固的、污秽不堪的泔水残渣,兜头浇了自己一身!
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将他包裹!
林逐欢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迅速将木桶放回车上。
此刻的他,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粘稠的污物,散发着浓烈的馊臭味,活脱脱就是一个刚从污秽堆里爬出来的运泔水的苦力!
他推起沉重的泔水车,低着头,迈着老王头惯有的沉重步伐,吱呀吱呀地推着车,走出了太傅府的角门。
门口昏昏欲睡的两个护卫被浓烈的臭味熏得皱眉,捂着鼻子嫌弃地看了一眼推车人那身标志性的破袄和低垂的帽檐,以及车上那令人作呕的污物,连盘问都懒得盘问,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臭死了!”
林逐欢心中暗松一口气,推着车,混入黎明前最黑暗的街道,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在一个无人的暗巷,他迅速丢弃了泔水车和那身臭气熏天的破袄毡帽,从泔水车底层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取出一套干净的、料子普通的商人行头换上。
这是他早先藏好的。
他又用特制药水快速清洗了脸和手,恢复了原本清俊的面孔,只是肤色依旧略显黝黑粗糙。
最后,他戴上了一个精巧的人皮面具,完全变成了一个面容普通、带着几分精明市侩气的中年行商模样。
“林慕白……从今天起,我就是杭州来的丝绸商人林慕白了。” 林逐欢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鹰。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避开主街,专挑僻静小巷,朝着约定好的城西土地庙方向疾行。
天色蒙蒙亮时,他抵达了那座破败荒凉的土地庙。
刚靠近残破的庙门,一个黑影从阴影中闪出,正是威远侯府的管家秦武!
秦武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便服、眼神精悍的汉子,一看便是祁玄戈留下的精锐亲兵。
“侯爷!” 秦武看到林逐欢,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无能!未能护住国公爷!让您受苦了!”
“秦叔快起来!” 林逐欢连忙扶起他,眼中亦是酸涩,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感伤的时候,“情况紧急,长话短说!祁玄戈在天牢,暂时应无性命之忧,但二皇子党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要立刻南下江南,去查一桩旧案!这是唯一能救他的机会!”
秦武重重点头,眼中是毫不迟疑的忠诚:“侯爷尽管吩咐!国公爷早有交代,若他不在,府中一切人手,包括我们在京城的暗线,皆听侯爷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 林逐欢心中一暖,祁玄戈的安排,给了他莫大的支撑。
他迅速下令:“秦叔,你留在京城!第一,动用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务必确保天牢中祁玄戈的安全!打点狱卒,传递消息,阻止用刑!”
“第二,密切监视二皇子党动向,尤其是他们针对祁玄戈的构陷,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通过密道传信给我!”
“第三,替我……照看好父亲。我离京之事,暂时瞒着他。”
“属下明白!” 秦武肃然领命。
林逐欢看向秦武身后那两名精悍的亲兵:“你们二人,随我南下!立刻出发!”
“是!” 两名亲兵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有力。
林逐欢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递给秦武,眼中带着深深的恳切:“秦叔,这封信,劳烦你……在我走后,寻个合适的时机,交给我父亲。替我……向他告罪,也请他……保重身体。”
秦武郑重地接过信,贴身收好:“侯爷放心!”
不再多言,林逐欢翻身上了秦武早已备好的、没有任何标记的快马。
两名亲兵也利落地翻身上马。
“驾!” 林逐欢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两名亲兵紧随其后。
清晨的薄雾中,三骑绝尘,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和救人的急切,冲出了刚刚开启的京城南门,踏上了通往江南的漫漫长路。
林逐欢最后回望了一眼京城那巍峨的轮廓,目光仿佛穿透了高墙,落在那阴冷的天牢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