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色的巨门在低沉的轰鸣声中彻底洞开,露出了其后幽深莫测的殿堂内部。一股比外界更加精纯、也更加古老苍茫的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兽苏醒后的第一口呼吸,扑面而来,让所有聚集在门前的修士心神震颤,既感敬畏,又难掩贪婪。
棋局被破的震撼与荒谬感尚未完全消化,但机缘近在眼前的诱惑压倒了一切。
“门开了!”
“冲啊!”
“机缘就在里面!”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如同点燃了导火索,玄天宗、烈阳宗、散修、小宗门……所有势力再也按捺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争先恐后地涌入了那敞开的殿门之中,瞬间便被内部的黑暗所吞噬。
青云宗众人稍慢一步,吴长老沉声道:“我们也进去!保持警惕,此地绝非善地!” 林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陈闲而产生的巨大波澜,握紧了手中的冰魄剑,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率先迈入殿门。苏嫣然与其他弟子紧随其后。
陈闲依旧坐在那个石墩上,看着人群像下饺子一样涌进去,撇了撇嘴。里面黑乎乎的,感觉就不像是什么好地方,肯定又挤又吵。他一点进去的欲望都没有。
他甚至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趁现在人都进去了,外面清静,就在这石墩上睡一觉算了。面壁寒潭的舒适感让他有些怀念这种绝对的寂静。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出一个完美的睡觉姿势,就听到殿门内传来了第一波凄厉的惨叫和惊恐的怒吼!
“不!不要过来!”
“是我的!都是我的!”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师尊!弟子知错了!饶命啊!”
声音扭曲,充满了恐惧、贪婪、疯狂与绝望,与之前争夺宝物时的喊杀声截然不同,更像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哀嚎。
紧接着,道道紊乱的灵力波动和法术光芒在殿门内的黑暗中闪烁明灭,伴随着更多的惨叫和碰撞声。
显然,里面出事了,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陈闲的眉头皱了起来。
麻烦。
果然是个麻烦的地方。
还好没进去。
他现在更不想进去了。里面听起来比外面还乱,简直就是个大型失心疯现场。
他打定主意,就守在门口,等里面折腾完了,或者有人出来告诉他没事了,再考虑下一步。反正他对里面的东西也没兴趣。
他重新揣好手,靠在墙上,准备继续他的“待机”状态。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他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就在他心神放松,准备再次进入发呆模式时,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直接渗透灵魂的力量,如同水银泻地般,以中央大殿为核心,悄然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殿前广场,自然也将在门口石墩上的陈闲囊括了进去!
这股力量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牵引,一种映射。
陈闲只觉得眼前景物微微一花,周围那白玉广场、巨大殿门、甚至远处廊道的景象都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晃动、模糊起来。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然不在原地。
周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涌动的浓稠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实体,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虚无与死寂。
心魔幻境!
这是中央大殿对闯入者的第一道,也是最凶险的考验之一!它能映照出修士内心最深处的执念、恐惧、欲望与遗憾,将其放大千百倍,形成足以令道心崩溃的幻象!
……
与此同时,在幻境的其他层面。
林凡发现自己站在了青云宗之巅,脚下是匍匐的万千弟子,身旁是含情脉脉的苏嫣然,手中握着象征宗主权力的令牌。权柄、美人、声望,一切他渴望拥有的都触手可及。然而,下一刻,画面崩塌,他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杂役,受尽欺凌,苏嫣然鄙夷地看着他,宗主冷漠地将他逐出山门……极致的荣耀与极致的屈辱疯狂交替,冲击着他的道心,他额头青筋暴起,死死握着冰魄剑,依靠着坚韧的意志苦苦支撑,口中不断念诵静心法诀,嘴角却已渗出一丝鲜血。
苏嫣然则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看到父母家族因仇家追杀而惨死眼前,鲜血染红了白雪。她拼命呼喊,施展法术,却如同幻影般穿透过去,无能为力。紧接着,画面一转,她又看到了陈闲那懒散的身影,以及他头上那根神秘的发簪,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好奇、挫败与一丝莫名信任的情绪被无限放大,扰得她心神不宁,清丽的脸上满是挣扎与痛苦。
吴长老看到了自己因瓶颈无法突破而寿元耗尽、坐化道消的凄凉晚景……
一名内门弟子看到了自己获得无上神器、横扫同辈、却被最信任的兄弟背后捅刀的场景……
另一名弟子则陷入了无尽的灵石、法宝、丹药的海洋,却在即将触及时发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玄天宗、烈阳宗以及其他所有进入大殿范围的修士,无一例外,全都陷入了各自的心魔幻境之中。有人状若疯魔,对着空气疯狂攻击;有人痛哭流涕,跪地忏悔;有人贪婪大笑,追逐着不存在的幻影;更有人道心直接崩溃,灵力逆乱,当场昏死过去,甚至经脉尽断!
整个大殿内部(包括门口的广场区域),已然化作了一片无声的炼狱,考验着每一个人的道心。
……
然而,在这片群魔乱舞的幻境核心,有一个地方,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陈闲所在的这片黑暗,起初也试图“工作”。
它努力地挖掘着陈闲的记忆和内心,试图构建出能够扰动他心境的幻象。
它找到了前世那个猝死在键盘前的卷王身影,试图重现那种被工作压垮的疲惫与绝望。
——陈闲:“哦,是挺累的。还好现在不用那么累了。”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怀念那个世界的空调和外卖。
它找到了今生作为杂役被赵虎等人欺凌羞辱的场景,试图激起他的愤怒与不甘。
——陈闲:“啊,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们现在好像不怎么来烦我了?”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那些人有点吵。
它试图幻化出堆积如山的灵石、光华万丈的法宝、香气扑鼻的仙丹……
——陈闲:“这些东西拿着多累啊,还得打理,不要。”
它甚至尝试幻化出苏嫣然含情脉脉的身影,或是其他绝色仙子投怀送抱的场景……
——陈闲:“女人?会影响我睡觉的速度。不要。”
它拼命地搜寻着,折腾着,将它能想到的一切诱惑、恐惧、执念的素材都在陈闲的“眼前”(意识中)过了一遍。
然而,陈闲的意识,就像是一面光滑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凹凸的镜子,又像是一片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杂质的虚空。
所有的幻象投射过去,都如同阳光穿过琉璃,水滴落入大海,激不起半分涟漪,留不下一丝痕迹。
无欲。
无求。
无惧。
无悲。
无喜。
他就像一块真正的顽石,或者说,更像是一种接近于“道”的“空无”状态。心魔幻境的力量,本质上是对“有所求”、“有所执”之人的惩罚与考验。但对于一个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懒得争,连情绪都觉得是种耗费精力之事的“终极躺平者”而言,这幻境……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着力的点!
折腾了半天,发现全是无用功的幻境力量,仿佛也陷入了某种“懵逼”和“自我怀疑”的状态。
这……这不对啊?
剧本不是这样的啊?
这个人……他的内心怎么是……空的?!
最终,在那片试图笼罩陈闲的黑暗之中,因为找不到任何可以构建幻象的“材料”,能量无处宣泄,逻辑无法自洽,那翻滚的浓雾如同失去了支撑,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然后……
“噗——”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气球漏气般的声音响起。
陈闲眼前的无边黑暗,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周围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他依旧坐在那个冰凉的石墩上,背后靠着冰冷的墙壁,眼前是洞开的、幽深的殿门,以及门内隐约传来的、属于其他人的、各种痛苦的嘶吼和挣扎声。
幻境……结束了?
陈闲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刚才……好像发了会儿呆?感觉有点晕乎乎的,像是没睡醒。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足以让筑基修士都道心崩溃的心魔考验,更不知道那考验因为他太过“无为”,而活活把自己给“憋”失效了。
他只是觉得,刚才那阵莫名的晕眩感过去了,现在清爽了不少。
他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哈欠。
嗯,看来还是不能久坐,容易犯困。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继续坚守岗位,做一名合格的“门神”。
至于殿内那些仍在幻境中苦苦挣扎的同门和对手?
他听着那些隐隐约约的惨叫声,只是觉得……
里面果然很吵。
还好没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