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康王的马车辘辘远去,他才转身,踩着脚凳上了裴府的马车。
车厢内烛火昏黄,甫一坐定,一股腥甜便涌上喉头。
他掩唇低咳,待摊开素白帕子,果然瞧见一抹刺目的鲜红。
石竹连忙从暗格中取出温水和丸药,低声道,“主子。”
裴修衍服了药,阖眼缓了半晌,胸口的窒闷才稍稍缓解。
然而心神一松,某个声音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
十分认真说要为他挑一口“顶顶好的棺材”......
他唇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冰凉指尖从帕子上的血迹掠过。
真可惜。
她这愿望,只怕是要落空了。
念头至此,他忽然开口,“石竹。”
“属下在。”
“前几日那封......”裴修衍话音微顿,想起自己当日亲手将信笺置于烛火上的情景,面不改色道,“传话过去,让他们再送一份详尽的过来。”
石竹闻言,也想起了那日。
主子当时随意扫了一眼,说了句“不必再查”,就随手将信烧了。
“......是。”他压下心头思绪,垂首领命。
一片寂静中,石竹怀里又响起一阵“瞿瞿”的鸣叫声。
他身体一僵,手忙脚乱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觑着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主子,这蛐蛐......”还送吗?
“扔了。”
裴修衍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
石竹立即应声,飞快地将那竹笼随手抛了出去。
竹笼在地上滚了几滚,撞到路边的石阶,发出几声零落的轻响。
......
宋枝第二日一早,便向靖平王府递了拜帖。
出乎她意料的是,不过午后时分,王府便派了个管事亲自来回了帖子。
瞧着十分欢迎她过去。
宋枝有些受宠若惊,却也知晓,是因为“未来裴国公夫人”这个名头。
这靖平王,是先帝在位时一位不得宠的妃嫔所出,因自幼便知那个位置与自己无缘,所以早早摆出一副不求上进的姿态,倒也平安渡过了先帝朝时的风风雨雨。
待到当今圣上登基,他更是识趣,只在礼部挂了个闲职,领一份亲王俸禄。
整日里不是在自己的王府花园侍弄花草、品茗听曲,便是流连于京中的酒肆茶楼,是出了名的会享乐、懂风月。
“这听着,倒是跟府上的三老爷挺像的。”宋枝坐在窗旁的软榻上,听完秋云的话,不禁道。
秋云被她这话说得一愣。
她仔细一回味,这话......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三老爷是在翰林院领着个清闲官职,心思好似也不在仕途上,平日里最好举办些诗会、赏玩些古董字画......
秋云忍不住抿嘴一笑,接口道,“姑娘这么一说,还真是,不过......”
她顿了顿,“咱们三老爷平日里往来的,多是清流文士、书画名家,去的也多是些雅集文会,风评可比这位......咳,比靖平王爷要好上不少呢。”
这话说得含蓄。
传闻中靖平王的红颜知己可不少,自然比不上裴世容在京中的风评。
宋枝倒不明白其中有什么差别,毕竟她去靖平王府,也不是为了这个。
两日后,宋枝的马车停在了靖平王府的门前。
进了靖平王府,宋枝才发觉府内并无过多装饰,时值秋日,各色菊花开得正盛,显得清雅别致,也能瞧出主人在这上面的用心。
前来引路的管事妈妈先将她引至一处临水的花厅。
厅内陈设典雅,熏着淡淡的梨香,一位身着湖蓝色织锦长裙的美妇人闻声迎了上来,她云鬓高绾,虽已不算年轻,但眉眼间流转着别样的风情。
“这位是府里的云夫人。”管事妈妈低声向宋枝介绍。
云夫人早已从王爷那儿得知今日这位“未来裴国公夫人”会来,便早早请示了王爷,主动揽下了招待的差事。
此刻她未语先笑,“这位便是宋姑娘吧?果真是钟灵毓秀的人儿,怪不得能入裴国公的眼。”
她亲热地拉过宋枝的手,指向她身边的少女,“这是我女儿令晴,与你年纪相仿,平日也能玩到一处去。”
萧令晴上前一步,声音娇柔,“宋姑娘。”
她容貌继承了其母的美貌,眉眼精致,仿佛未经世事的小鹿。
云夫人笑着对宋枝道,“令晴对府里各处都熟,不如让她陪着姑娘在园子里转转,赏赏秋景?”
若是一般人,即便心不在此,出于礼节也会客气几句。
然而宋枝此来目的明确,她轻轻抽回被云夫人握着的手,摇了摇头,“多谢夫人好意,不过不用麻烦了,我今日来,是想见昭华郡主的。”
这话一出,云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
一旁的萧令晴则瞬间红了眼圈,带着几分委屈巴巴的语调,小声问道,“宋姑娘可是不喜欢我?”
宋枝看着萧令晴,只觉莫名其妙,“我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我只是来找昭华郡主的。”
云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面露难色,“宋姑娘有所不知,郡主她......”她欲言又止,看了眼身旁的女儿。
萧令晴适时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母亲,您别说了,都是我不好。”
“是我不知怎的惹了姐姐不快......姐姐一时生气,才......”她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像是那里还留着什么痕迹似的。
“许是我太过愚笨,总是不懂得如何与姐姐相处。”
“那你道歉了吗?”宋枝认真地想了想,开口问道。
她这句话叫酝酿好情绪的云夫人和萧令晴都愣住了。
萧令晴的哽咽卡在喉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道歉?
云夫人反应更快些,连忙接过话头,“宋姑娘说笑了,这哪里是道不道歉的事......”
“既然惹了姐姐不快,自然该道歉的,”宋枝逻辑简单明了,“做错了事就要道歉,我弟弟每次惹我生气,认错之后我就不怪他了。”
她全然没注意到对面母女二人复杂难言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