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芬牵着儿子小兵,拎着那个简单的包袱,走出了那个曾经承载着她无数希望与温暖,如今却只剩背叛与冰寒的家门。
清晨的冷风拂过她红肿却干涩的眼眶,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
她没有回头,步伐坚定地朝着军区家属委员会,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妇联”办公室走去。
小兵似乎感受到了母亲不同寻常的情绪,乖巧地没有吵闹,只是紧紧攥着妈妈的手,小脸上带着不安。
妇联办公室设在后勤部旁边的一排平房里。 赵淑芬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
赵淑芬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坐着两位中年女同志,一位姓王,是妇联主任,另一位姓张,是干事。她们都认得赵淑芬,毕竟赵医生在医院工作,又是陈营长的爱人,在大院里也算是个熟面孔。
王主任看到她这么早过来,手里还拿着包袱,牵着孩子,脸色也不对,立刻放下手中的笔,关切地站起身:“赵医生?你这是……快,快请坐。小张,倒杯热水来。”
张干事连忙倒了杯热水递给赵淑芬,又弯腰摸了摸小兵的头,拿了几颗水果糖塞到他手里。
赵淑芬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没有喝,只是把杯子捧在手心,仿佛要汲取一点温度。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圈不受控制地又红了起来。
王主任见状,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坐到赵淑芬身边,声音放得更柔了:“赵医生,别着急,慢慢说。是不是……跟陈营长闹矛盾了?” 昨天陈营长家吵架的动静,以及后来那个文工团女兵上门的事,她们作为妇联干部,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赵淑芬用力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泪意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
她抬起头,看向王主任和张干事,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清晰和坚定:“王主任,张干事,我今天来,不是来调解矛盾的。我是来请求组织批准,我要和陈大壮离婚。”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离婚”两个字如此清晰地从赵淑芬口中说出来,王主任和张干事还是对视了一眼,神色都凝重起来。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部队大院,“离婚”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王主任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开口:“赵医生,离婚不是小事,关系到你和陈营长,更关系到孩子。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能不能再好好谈谈?组织上也可以出面帮你们调解一下。”
“误会?”赵淑芬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王主任,如果只是误会,我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开始叙述,从陈营长近半年来的冷漠和疏于家庭责任,到一次次被她忽略的承诺和借口,再到昨天那个叫李秀兰的文工团女兵直接找到家里来……
她没有过多地渲染情绪,只是客观地、一条条地陈述事实,包括昨晚陈营长夜不归宿,以及今天早上她提出离婚时,陈营长试图用“军婚难离”来施压。
她的叙述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带着一种医生特有的冷静和客观,但越是这种冷静,越能让人感受到她内心所承受的巨大痛苦和绝望。
王主任和张干事认真地听着,脸色越来越严肃。
尤其是听到陈营长疑似与文工团女兵有不当往来,并且对方还找上门时,张干事忍不住气愤地拍了下桌子:“太不像话了!这个陈营长,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王主任相对沉稳,她示意张干事稍安勿躁,然后看向赵淑芬,语气沉重:“赵医生,你说的这些情况,如果属实,那确实是陈营长同志犯了严重的错误,辜负了组织和你的信任。但是,离婚毕竟……你有没有考虑过孩子?小兵还这么小,离婚对他的成长会不会有影响?而且,你自己以后的生活……”
赵淑芬握紧了水杯,指节泛白,她打断王主任的话,眼神坚定:“王主任,我考虑过了,正是因为为了小兵,我才必须离婚。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在一个充满欺骗、冷漠和背叛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我不想他将来以为,夫妻之间就是这样相处的。我是一个母亲,我有责任给他一个健康、清白的生活环境,哪怕这个环境是单亲家庭。”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我自己的生活,我是军医大学毕业的,我有工作,有能力养活自己和孩子。离开他陈大壮,我赵淑芬饿不死!以前,是我太看重这个家,太相信他,把太多精力放在了家庭上。以后,我会调整,我会好好工作,好好抚养小兵成人。”
她的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展现出了一个知识女性在遭遇婚姻重大变故时的理性和坚韧。
王主任看着她决然的眼神,知道她心意已定。她叹了口气,问道:“那……陈营长那边,他现在是什么态度?除了不同意,他有没有具体的悔过表现?或者对你们母子今后的生活有什么安排和保证?”
赵淑芬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他?他除了反复强调他错了,发誓不会再犯,以及用‘军婚难离’来试图让我妥协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行动和安排。他甚至觉得我是在小题大做,认为我揪着‘这点事’不放。王主任,信任一旦崩塌,不是几句轻飘飘的保证就能重建的。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了。”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小兵似乎感觉到气氛沉重,不安地靠紧了妈妈。
张干事忍不住开口:“赵医生,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和决定。陈营长这种行为,确实令人愤慨!我们妇联一定站在保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的立场上,支持你的合理诉求。不过,离婚手续,尤其是军婚,流程会比较复杂,需要部队政治部门的调查和协调,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王主任也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赵医生。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我们会立刻向部队政治部反映,并介入调查。如果情况属实,组织上一定会严肃处理陈营长的错误行为。关于你的离婚申请,我们妇联会出具情况说明,支持你的决定。但是最终,还需要上级部门的批准和法院的判决。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你的耐心和配合。”
听到妇联明确表态支持,赵淑芬一直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些。她知道,这条路不会容易,但至少,她迈出了第一步,并且不是孤身一人。
她站起身,向王主任和张干事深深地鞠了一躬:“王主任,张干事,谢谢你们!谢谢组织!我知道程序复杂,我有心理准备。无论多久,这个婚,我一定要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王主任也站起身,握住赵淑芬的手,用力握了握:“赵医生,坚强点!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这段时间,你先带着小兵住在哪里?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们妇联!”
赵淑芬想了想:“我暂时先搬到医院宿舍去住。工作也方便。”
“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张干事也说道。
离开妇联办公室,阳光已经洒满了大院。赵淑芬牵着小兵,走在清冷的空气中,虽然前路未知,虽然心口的伤依旧鲜血淋漓,但她却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她低头对儿子柔声说:“小兵,以后就妈妈和你,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小兵似懂非懂,但看着妈妈坚定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赵淑芬知道,这场为了尊严和未来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面对多少阻碍和非议,她都要挣脱这名存实亡的婚姻枷锁,为自己和儿子,争取一个清白、安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