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洞死寂。唯有彼此呼吸交错,与洞外风雪永无止境的咆哮形成单调的二重奏。
右腕内侧那突如其来的“蠕动”感,冰冷、粘腻,如同皮肤下埋藏了一条沉睡的毒蛇骤然苏醒,惊得沈青几乎要弹跳起来!她猛地抽回被顾怀远握住的右手,另一只石化的左手本能地攥紧了腕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尽管石质皮肤看不出颜色)。
“怎么了?”顾怀远的声音瞬间绷紧,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眼神锐利如鹰,落在她紧捂的右手腕上。他显然察觉到了她剧烈的反应。
沈青喉咙发紧,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那“蠕动”感并未持续,只是一闪而逝,快得仿佛错觉。但残留的那种异物感,那种仿佛有东西在皮下游走、试图钻入更深处的冰冷触觉,却清晰地烙印在神经末梢。
“它……刚才动了。”她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将手腕微微抬起,示意那个被压制却从未真正安分的“异构标记”所在,“像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
顾怀远的脸色在冰洞幽蓝微光的映照下,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比面对站点追兵时更加阴沉。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伸出手,示意沈青将手腕递过来。
沈青犹豫了一瞬。将这可能蕴含未知危险的部位暴露给他,无异于将最脆弱的咽喉送到刀锋之下。但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审视和深不见底的凝重,想起他方才毫不犹豫分享珍贵情报和药物的举动,她最终还是咬着牙,慢慢将右手递了过去。
石化的左手依旧紧紧攥着,作为最后的防备。
顾怀远的动作异常小心,指尖避开腕部动脉,轻轻按在标记所在的皮肤周围。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雪地的寒意,触感却稳定而精准。他闭上限,眉头紧锁,似乎在调动全部感知去探查那标记之下的细微变化。
冰洞里安静得可怕。沈青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能感觉到顾怀远指尖传来的、几乎微不可查的能量波动——那并非“静默”之力,而是另一种更加晦涩、仿佛源自他本身精神力的探查。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外风雪声似乎也变得遥远。
突然,顾怀远的指尖猛地一顿!他倏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寒光!
“不是错觉。”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标记的‘活性’在提升。内部结构……正在发生极其细微的重组。之前观测站的能量爆发,或者站点那些被污染的扫描波,可能刺激了它,加速了某种……‘同步’进程。”
“同步?”沈青的心沉入谷底,“和什么同步?”
“和它的‘源头’。”顾怀远松开手,眼神幽深地看向冰洞之外,仿佛要穿透重重风雪,望向那不可知的维度,“那个高维存在。它正在试图建立更稳定、更直接的‘连接通道’。刚才的‘蠕动’,可能是通道构建初期的能量涟漪,也可能是……它在尝试投放更‘具体’的东西过来。”
更具体的东西?!沈青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仅仅是“注视”和“信息洪流”就几乎让她崩溃,如果真有更“具体”的东西借助这个标记降临……
她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灾难!
“必须阻止它!”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恐惧而紧绷。
“我知道。”顾怀远语气依旧冷静,但紧抿的唇线和眼底深处的忧虑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但我们现在缺乏有效手段。‘静默’之力可以压制它,但无法根除,强行冲击甚至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噬。而我对这种高维标记的了解,也仅限于‘牧星人’记载中的只言片语。”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沈青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尽可能远离任何可能刺激标记的能量源,包括站点那些可能被污染的装备,以及……类似观测站的地方。第二,你需要尽快掌握与体内‘静默’之力更深层次的沟通,至少要做到能随时、精准地压制标记的异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等待力量自发反应。”
第一点尚且可以努力,但第二点……沈青看着自己石化的左臂,感受着其内那片死寂的冰冷,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连引动力量都如此困难,谈何精准掌控?
“我的身体……”她声音微弱。
“你的身体正在适应。”顾怀远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规则反噬的痛苦没有加剧,就是证明。右半身的‘空洞’感,或许不是消亡,而是……一种被迫的‘沉寂’,是身体在规则冲突下的自我保护。你需要找到与石躯内力量沟通的‘钥匙’,不是强行命令,而是……引导,共鸣。”
引导?共鸣?沈青茫然。她与这石躯的关系,更像是囚徒与牢笼,何来共鸣?
顾怀远似乎看穿了她的困惑,但他没有再多做解释,有些门槛,只能自己跨越。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还有一件事。关于站点可能被渗透的猜测,我们必须证实。如果为真,意味着我们之前的很多判断都需要推翻,潜在的敌人可能远超想象。杨振华……未必可靠。”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杨振华是她目前所知唯一可能提供庇护和信息的官方渠道,如果连他都不可信……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顾怀远继续说道,眼神锐利,“下一个落脚点,不能直接联系他。我们需要一个中转,一个能确认情况,又相对安全的地方。”
“哪里?”沈青问。
顾怀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下定某个决心。他从贴身口袋里,摸索了许久,最终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仅有指甲盖大小的东西。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枚造型古朴、材质非金非木、表面刻着奇异螺旋纹路的深褐色符牌。
“去‘哑舍’。”他沉声道,将符牌递给沈青,“拿着这个。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再次失散,或者我无法行动,你带着它,往东南方向走,越过边境线,找到界碑林。在第七块界碑背阴面的第三道裂缝里,敲击七长两短,会有人接应你。出示这个,告诉他们‘故人荐我来取一件沉默的瓷器’。”
沈青接过那枚小小的符牌,触手温润,却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哑舍”?这名字听起来就透着神秘与隔绝。这符牌,这暗号,显然是他预留的、极其重要的后路。
他将这样的后路交给了她。
这份信任,沉重得让她几乎握不住那枚小小的符牌。
“为什么……给我?”她抬起眼,直视着他。
顾怀远迎着她的目光,深邃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因为你是‘钥匙’。也因为……”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你通过了之前的试炼。在观测站,你选择了封印,而不是融合或毁灭。这证明,至少在目前,你的意志与‘守护’的方向一致。”
又是“守护”。沈青默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理解这个词的全部含义,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背负起这份期待。她只是想活下去,想弄清楚身上的谜团。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震鸣,陡然从沈青右腕的标记处传来!不再是之前的“蠕动”,而是仿佛某种微型精密仪器启动时的低频震颤!
与此同时,标记所在的皮肤表面,那原本只是隐约存在的、扭曲的纹路,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深刻起来!幽蓝色的微光如同呼吸般在纹路中流转,虽然依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无法突破皮肤,但那光芒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稳定!
它……真的在“活化”!在构建与未知存在的“通道”!
沈青和顾怀远脸色同时大变!
“压制它!现在!”顾怀远低喝,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精神力,毫不犹豫地点向沈青右腕的标记周围几处穴位,试图帮助她稳定情况!
沈青也立刻集中全部意志,疯狂地沟通左臂石躯深处那沉寂的“静默”之力!这一次,不再是强行命令,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想要“隔绝”、想要“抚平”那异动的心念!
“静下来……停下来……”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将那份因恐惧而生的强烈抗拒,以及对自身存在可能被侵蚀的巨大恐慌,全部化作意志的洪流,冲向石躯深处!
仿佛是感受到了宿主濒临极限的危机,又或许是那“引导”与“共鸣”起了作用,一直沉寂的石躯深处,那浩瀚的“静默”之力,终于再次给出了回应!
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冰冷的寒流,如同苏醒的冰龙,自左肩胛骨深处涌出,沿着石质的臂膀奔腾而下,并非粗暴地冲撞,而是如同潮水般温和却坚定地漫过右半身,最终汇聚于右腕!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一声极其细微的、能量湮灭的声响从标记处传来!
那刚刚变得清晰的幽蓝纹路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狠狠擦拭,迅速变得模糊、黯淡下去!标记内部传来的震鸣声也戛然而止,那试图“活化”的进程被强行中断!
成功了!
沈青脱力般向后靠在冰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湿透了鬓角。仅仅是这一次压制,就几乎耗光了她刚刚恢复的一点精神力和体力。右腕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仿佛那里的皮肤和神经刚刚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顾怀远也松了口气,指尖的精神力散去,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看着沈青苍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眼神复杂。
“它‘活化’的速度……比预想的更快。”他声音凝重,“我们时间不多了。”
沈青握紧那枚“哑舍”符牌,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她看着自己依旧残留着刺痛感的右腕,那里暂时恢复了平静,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异动会在何时到来,又会猛烈到何种程度。
前路未卜,强敌环伺,体内还埋着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
她抬起头,看向顾怀远,看着他同样写满疲惫与凝重的脸,心中那股不甘命运的倔强,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那就……抓紧时间。”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去‘哑舍’,弄清楚真相。然后……解决它。”
无论是要面对被渗透的站点,还是要对抗那高维的注视,抑或是彻底驯服体内这矛盾的力量,她都没有退路了。
冰洞外,风雪依旧。但冰洞内,两颗在绝境中被迫紧紧相依的心,却因为共同面对的、迫在眉睫的危机,而暂时搁置了猜疑,只剩下活下去、并揭开谜底的唯一目标。
然而,无论是沈青还是顾怀远,此刻都并未察觉到,在刚才标记异动被压制的瞬间,一丝极其隐晦、几乎无法感知的幽蓝能量碎屑,如同逃逸的萤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冰洞底部万年不化的寒冰之中,闪烁着微不可查的、等待召唤的光芒。
(第二百零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