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莉将那双深绿色的军用手套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团滚烫的火炭,一路从赵振国的办公室走回自己所在的文书室。村部大院里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地面,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凛冽的寒意。
她刚一踏进文书室那扇漆成淡绿色的木门,原本里面还有细微的说话声瞬间戛然而止。办公室里另外两个年轻的女干事,一个叫小芳,一个叫秀娟,正围在火炉边烤火,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精准地落在了茉莉紧握的双手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指缝间露出的那抹军绿色绒线上。
那颜色,那质地,在这办公室里简直太扎眼了!
小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她用手肘悄悄碰了碰旁边的秀娟。秀娟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让那声低呼逸出来。
茉莉被她们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刚褪下去不久的热度又“腾”地一下涌了上来。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想把那双手套悄悄塞进抽屉里。
“茉莉姐,”小芳终究是没忍住,凑了过来,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好奇和兴奋,眼睛死死盯着那双手套,“这……这手套……是赵团长的吧?” 她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百分百的肯定。
秀娟也凑了过来,小声补充道:“我们都听说了,昨天赵团长不仅雪夜送你回屯,还把军大衣给你穿了!今天这又……”她的目光在手套和茉莉绯红的脸颊之间来回移动,意思不言自明。
茉莉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这村部大院,简直比屯子里的老槐树下传播消息还快!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这只是赵团长看她没戴手套临时借给她的,可这话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苍白无力。哪个上级会细心到连女下属忘戴手套这种小事都留意,还立刻拿出自己的备用手套?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小芳和秀娟相互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脸上都露出了暧昧又带着点善意的笑容。
“茉莉姐,你就别不好意思了,”小芳性格活泼,压低声音笑道,“赵团长对人严厉,可对你……那真是没话说!这分明是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疼了!”
“就是,”秀娟也附和道,语气里带着羡慕,“赵团长那样的战斗英雄,人又精神,津贴又高,不知道多少姑娘惦记呢!没想到最后是茉莉姐你有福气!”
两个年轻姑娘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茉莉脸颊滚烫,心里却是甜丝丝、乱糟糟的。她只能含糊地应着,赶紧把手套塞进抽屉最里面,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探究的目光和话语。
然而,这双军用手套带来的风波,远不止在村部办公室。
中午下工的钟声敲响后,茉莉像往常一样,拿着饭盒准备去公社食堂打饭。为了避开更多关注,她特意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出门。没想到,刚走出村部大院,就在拐角处撞见了正挎着篮子、似乎要去供销社的张淑芬。
张淑芬那双精明的眼睛,像安装了自动扫描仪,瞬间就捕捉到了茉莉空着手、没有戴任何手套的双手(那双手套被她牢牢锁在抽屉里了),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夸张的、带着假惺惺关切的表情。
“哟,茉莉同志,这才刚中午,天还冷着呢,怎么没戴手套啊?”张淑芬停下脚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个路过的社员听见,“我昨天可是瞧得真真儿的,赵团长把他那军用的、厚墩墩的绒线手套,亲自给了你呢!怎么,是戴着不合适?还是……舍不得戴啊?”
她这话阴阳怪气,刻意强调了“亲自给了你”,眼神里的挑衅和等着看好戏的意味毫不掩饰。
附近路过的社员们,虽然脚步没停,但耳朵都竖了起来,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茉莉。昨天军大衣,今天军手套,这苏茉莉和赵团长的事,看来是板上钉钉,越来越“实在”了。
茉莉的心往下一沉,知道张淑芬这是故意找茬。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一个爽利泼辣的声音却从旁边插了进来:
“张淑芬,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茉莉戴不戴手套,关你啥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豆腐坊的王寡妇正端着一板刚压好的豆腐从旁边的小巷子里走出来,显然是给公社食堂送的。她腰系粗布围裙,脸上还带着劳作后的红晕,此刻正瞪着张淑芬,眼神里全是不满。
王寡妇平日里为人厚道热情,在屯里人缘不错,她早就看不惯张淑芬有事没事就挤兑茉莉。
张淑芬被王寡妇这么一呛,脸上有些挂不住,强笑道:“王嫂子,我这不是关心茉莉同志嘛!赵团长给的东西,那都是好东西,可得珍惜着用……”
“珍惜不珍惜,人家茉莉自己心里有数!”王寡妇把豆腐板往旁边石台上一放,双手叉腰,声音洪亮,“赵团长愿意给,那是人家赵团长会疼人!茉莉穿着合脚的棉鞋,披着挡寒的大衣,那是她的福气,也是赵团长的眼光!总比有些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整天盯着别人碗里的,自己心里泛酸水强!”
王寡妇这话如同连珠炮,又直又白,句句戳在张淑芬的肺管子上。张淑芬的男人虽然是个厨子,有点油水,但跟赵团长那样的战斗英雄、军官比起来,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平时最嫉妒的就是苏茉莉的美貌和如今这“好运道”。
张淑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王寡妇:“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王寡妇毫不示弱,“有那闲工夫嚼舌根,不如回家把自家炕头拾掇利索!”
周围看热闹的社员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张淑芬男人有点怕老婆,家里确实是王寡妇说了算,这事屯里人都知道。
张淑芬被怼得哑口无言,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了王寡妇和茉莉一眼,挎着篮子灰溜溜地快步走了。
王寡妇这才转过身,对茉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茉莉,别理她!她就是嫉妒你!该穿穿,该戴戴,赵团长给的都是心意!”
“谢谢王婶。”茉莉感激地看着王寡妇。在这种时候,有人能站出来为自己说话,这种感觉真好。
“谢啥!”王寡妇摆摆手,压低声音,“赵团长是实在人,对你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好好处,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她说着,还冲茉莉眨了眨眼。
经过王寡妇这一番声援,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似乎也少了许多,多了几分理解和善意。茉莉心里暖暖的,去打饭的路上,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她回到办公室,悄悄拉开抽屉,看着里面那双安静躺着的、厚实的军用手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张淑芬的刁难,王寡妇的维护,还有小芳秀娟的羡慕……这一切,都源于这双看似普通的手套,源于那个沉默寡言却行动力惊人的男人。
这双手套,她终究是没敢在白天戴出去。但那份被他细致关怀的暖意,却如同手套上柔软的绒线,密密实实地缠绕在她的心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