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脸上的懒散彻底消失了。
他坐直了身体，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浑身紧绷、仿佛在燃烧着灵魂的少年，没有打断，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个身世揭秘那么简单。
钱小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段被尘封、被刻意遗忘、如同毒刺般深扎在心底的记忆，此刻被血淋淋地撕开。
他死死盯着腰间的旧算盘，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控诉：
“我娘……只是沈家后院一个最低等的浆洗婢女！沈千铢那个畜生，一次酒后……便有了我！”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可沈家是什么地方？那是个只认灵石、只认血脉纯度、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我娘生下我，非但没得到名分，反而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夫人小姐们视为玷污了沈家血脉的污点。”
“她们变着法地折磨她，克扣她的份例，寒冬腊月让她用冰水洗衣，动辄打骂……”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眶通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
“我娘……她只是个凡人！身子骨本来就弱……她为了我，什么都忍了……她总跟我说，‘小多，好好活着，好好学本事，将来……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她没等到！”
钱小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她病了！一场风寒！沈家那些所谓的‘仙丹妙药’，一粒都不肯施舍给她！管事说，‘一个卑贱的婢女，死了就死了，浪费什么丹药！’ 我娘……我娘她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浑身滚烫，不停地咳嗽……咳出来的都是血沫子……”
他猛地扯开自己那件质地普通的绸缎袍子的衣领，露出脖颈下方一小片皮肤！那里，赫然烙印着一个触目惊心的、丑陋扭曲的黑色大字——“弃”！
那烙印深入皮肉，边缘带着焦黑的痕迹，显然是用了极其恶毒的法器或者术法强行烙下。
仿佛一个永恒的耻辱印记，宣告着他被沈家彻底抛弃的身份。
“我娘临死前……”
钱小多指着那个“弃”字烙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冰寒。
“沈千铢那个老畜生来了！他看着我娘咽气，然后……他就用这‘断亲烙’，当着我的面，亲手烙在了我身上。”
“他说：‘沈家没有你这种卑贱血脉的杂种！从今日起，你与你娘，与沈家，再无半分瓜葛！滚！’”
“我娘……就死在我面前……死不瞑目！而那个畜生……他烙下这个字，像是丢垃圾一样，让人把我们母子……丢出了沈家后门！连一卷草席都没有！”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钱小多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刻骨的仇恨和深沉的悲伤如同实质的寒流，弥漫在空气中。
铁牛的眼眶也红了，双拳紧握，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宋念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她出身大族，深知豪门内院的龌龊，却也没想到金蟾沈氏竟能卑劣恶毒至此。
墨灵默默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金属圆盘冰冷的边缘。
李凡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
他见过沈千铢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却没想到其皮囊之下是如此不堪的肮脏与残忍。
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颤抖、眼中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在泥泞中挣扎、被命运肆意践踏的“自己”。
一种同病相怜的怒火，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钱小多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愤。
他松开紧攥算盘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灰布小包裹，包裹被系得严严实实，上面打着一个笨拙的死结。
这包裹与他平日里接触的玉简、账册、储物袋等物品格格不入，透着一股底层凡尘的烟火气。
他解开那个死结的动作异常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包裹打开，里面露出的，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而是一枚看起来同样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灰白色玉简。
玉简表面没有任何灵光流转，也没有刻录任何符文，就像是凡俗世界用来记录文字的普通玉片。
钱小多双手捧着这枚灰扑扑的玉简，如同捧着自己母亲的遗骨，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李凡面前。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凡，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凡哥！这就是我的投名状！”
“这是我娘……用命换来的东西！”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当年，沈千铢那个畜生，为了巴结药王谷的一个管事，挪用了一大笔本该用于维持‘灵髓贷’运转的储备金。”
“那笔钱，数额巨大，足以动摇沈家根基。他为了掩盖亏空，就伙同那个管事，伪造账目，强行提高了一批劣质丹药的收购价，把窟窿填到了丹药账上。”
“结果那批丹药出了大问题，吃死了好几个散修，事情差点败露！”
“我娘……她当时就在那个管事院子里做浆洗……她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密谋！还……还偷偷捡到了一张他们丢弃的、还没来得及销毁的原始凭据残片！”
钱小多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悔恨。
“她……她不懂这些，但她知道这是能让沈千铢倒霉的东西，她偷偷藏了起来……想留给我……或许……或许能换点钱……”
“可就是这张残片！被沈家一个负责打扫的狗腿子发现了！他告了密！沈千铢立刻就知道是我娘！他……他为了灭口，也为了掩盖证据……才那么快……那么狠地……”
后面的话，钱小多已经说不下去了。
他捧着玉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灰布包裹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我娘死后……我流落街头……像野狗一样活着……但我一直藏着这张残片。”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快饿死的老账房……我用半个馒头救了他……他教会了我识字，教会了我算账……也教会了我……怎么把这张残片上的信息，结合我后来偷偷打听到的沈家账目往来……整理成了这个！”
他用力将手中的灰白玉简往前一递。
“凡哥！这里面，就是金蟾沈氏‘灵髓贷’最核心、最见不得光的黑账。”
“记录了沈千铢十几年来，挪用储备金、伪造账目、勾结药王谷部分管事高价收购劣质丹药填补亏空、以及……如何通过‘灵髓贷’利滚利逼死人命、抽取借贷者灵骨炼制‘招财傀儡’的所有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