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震惊朝野
辰时已过，巳时初临，冬日难得的暖阳透过高窗上的明瓦，在定北侯府主院厅堂的青石地面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光斑随着日头缓慢移动，悄然爬上了端坐在紫檀木大师椅上的侯爷萧远山的膝头。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石扶手，目光沉静，却久久未发一言。身旁的林氏，手中虽捧着一盏早已温凉的雨前龙井，眼神却不自觉地频频望向厅外那条通往府门的花径，眉宇间凝着一抹难以化开的忧色。
每年开朝首日，陛下往往会颁布重大决策，牵动朝野神经，亦关乎各家勋贵府邸的下一步动向。今日早朝，时间似乎格外的长。
罗晴领着萧瑾瑜和萧霏霏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二老这般静默等待的情景。她心中了然，轻轻拍了拍两个孩子的手背，示意他们安静。瑾瑜已初具少年挺拔之姿，霏霏也出落得愈发灵秀，两个孩子此刻都收敛了平日的活泼，乖巧地走到下首位置坐下，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甚相符的郑重。
厅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初春的寒意，却驱不散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罗晴亲自走到桌边，提起红泥小炉上一直温着的热水，为二老重新沏了热茶，又为孩子们准备了暖手的甜汤。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侯爷抬眸看了她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祖父，祖母，母亲，”瑾瑜忽然开口，声音清朗，“可是朝中会有大事发生？”
林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看向罗晴：“晴儿，孩子们还小，这些……”
罗晴走到林母身边，轻声却坚定地道：“父亲，母亲，正因他们是我侯府未来，有些风雨，便不能永远将他们护在羽翼之下。无知的天真，在这京都之中，有时反而是最大的危险。让他们知晓厉害，懂得分寸，学会察言观色，明哲保身，才是真正的保护。”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双儿女，语气转为严肃：“瑾瑜，霏霏，你们需记住，今日起，在这厅内所闻之事，关乎家族兴衰，甚至身家性命。出了此门，便须守口如瓶，纵是至交好友，亦不可透露半分。可能做到？”
瑾瑜立刻起身，拱手肃容道：“母亲教诲，孩儿谨记于心。家中之事，必深藏心底，绝不外传，以家族安危为重。”
霏霏也紧跟着站起来，小脸绷得紧紧的，用力点头：“霏霏也记住了，一定不乱说话，不给家里惹麻烦。”
看着孙儿孙女如此懂事，侯爷眼中掠过一丝欣慰，又带着些许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既如此，便一起听着吧。我定北侯府的子孙，终究要面对这些。”
巳时过半，廊下终于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下人的通传：“世子下朝回府了！”
厅内众人精神一振，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帘栊一掀，一身紫色朝服、头戴梁冠的萧凛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凝重，连带着周身都携着一股从外面带进来的、料峭春寒般的气息。
他目光快速扫过厅内，见父母妻儿皆在，显然已等候多时，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少许，沉声唤道：“父亲，母亲。”又看向罗晴和孩子们，“晴儿，瑾瑜，霏霏。”
罗晴迎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朝冠递给侍女，又将一盏刚沏好、温度恰到好处的热茶亲手递到他手中，柔声道：“先坐下，喝口茶，缓一缓再说。”
萧凛接过那白玉瓷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他抬眼看向妻子，对上她沉静而带着询问的目光，心中那因朝堂风云而激荡的波澜，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他指尖微微用力，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这才走到侯爷下首的位置坐下，缓缓啜饮了一口清茶。温热的茶汤入喉，稍稍抚平了喉间的干涩与心头的焦躁。
放下茶盏，萧凛的目光再次掠过两个孩子，迟疑一瞬，刚要开口让嬷嬷带他们出去，罗晴却轻轻摇头，将方才对二老说的话又简要重复了一遍。萧凛微怔，随即了然，看向孩子们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期望。
“既如此，”萧凛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抛出了今日的第一个重磅消息，“圣上在早朝结束前，颁布旨意，册封大皇子祁恒为太子，即日移居东宫，明日起，上朝听政。”
话音落下，厅内霎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册立储君这等国之根本的大事，陛下此前竟无一丝风声透露，如此突兀地宣布，依旧让在座众人心中剧震。侯爷捻着胡须的手顿住了，林母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罗晴亦是瞳孔微缩。这意味着，持续多年的立储之争，至少在明面上，已经有了结果。而大皇子……或者说新太子背后的力量，将随之水涨船高。
然而，萧凛接下来的话，才真正将定北侯府推向了风口浪尖。
“同时，”他语速不变，却字字千钧，“陛下命吏部尚书为太子太傅，总领太子文教。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母和妻子，“命我为太子少师，负责太子武艺谋略之教习。”
“什么？！”侯爷终于忍不住，低呼出声。林母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在身旁的小几上，溅出的茶水洇湿了裙裾也浑然未觉。罗晴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
太子少师！
这已不仅仅是普通的帝心眷顾。这是将定北侯府，将他萧凛，牢牢地、公开地绑在了新任储君的这条船上！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陛下此举，是在向所有朝臣、向所有觊觎储位的势力宣告，太子地位不可撼动，而他定北侯府，便是陛下为太子选定的、护卫其成长的肱骨重臣之一！这既是无上的荣宠，也是巨大的危机。他们侯府，从此将成为那些不甘心的皇子及其党羽的眼中钉、肉中刺。
厅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寂，只闻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每个人都在消化着这石破天惊的消息，权衡着其中的机遇与风险。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侯爷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如此看来，那日我进宫奏请携瑾瑜离京游历，陛下不仅爽快应允，还特意叮嘱‘宜早不宜迟’，竟是早已存了这番决断。陛下这是……要为我们侯府，留一条后路，也是为太子，保留一份未来的军中助力。”
他的目光落在长孙瑾瑜身上，变得无比锐利和决断：“计划必须提前。这几日就尽快打点行装，元宵一过，我便与你母亲即刻带着瑾瑜离京。凛儿，你今日就确定好路线，安排绝对可靠的人手，提前打点沿途食宿，务必悄无声息，轻装简行。”
罗晴此时收敛心神，凝眉思索片刻，开口道：“父亲，媳妇当年……曾研究过一些离京的路径。有一条，或可参考。”她略一沉吟，便清晰地说道，“明面上，可派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往北，经官道，做出前往北疆的态势，吸引可能存在的视线。而真正的人手，则可先向东行，走水路南下，转入江南繁华之地，借往来商旅为掩护，再迂回向西，进入蜀中。蜀道艰难，却易于隐匿行踪，且天府之国，物产丰饶。”
她话语中省略了当年自己是如何利用这条路线成功摆脱追捕的细节，但在座的都是明白人，自然懂得其中关窍。侯爷与林母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可。
“好！就依晴儿所言。”侯爷拍板，“此路线虚虚实实，颇合兵法要义。让萧明今日便持路线图出府，亲自安排沿途事宜，所有参与之人，务必皆是府中死士家奴，确保万无一失。”
“是，媳妇稍后便将详细路线写下，交给萧明统领。”罗晴恭声应下。
萧凛坐在一旁，听着妻子条理分明地陈述那条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路线，心中百味杂陈。当年，她就是凭借着这般机敏与决断，从他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脱身，将他派出的追兵引向北方，自己却金蝉脱壳，转道南下……那段他不愿回首却又刻骨铭心的往事，此刻因这路线图而被再次勾起。他看向罗晴，目光复杂，有钦佩，有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庆幸她如今就在身边，与他共同面对这风雨飘摇。
接着，萧凛又陆续说出了早朝上其他几项重要任命，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朝堂势力格局的重新划分：
“擢升章玖仟为兵部侍郎，执掌武选、舆图等实权。”
“任命敬国公世子张绍聪为京郊大营副指挥使，协助指挥使李盛铎管理京郊防务。”
“调镇国公世子郭靖敏入户部，任右侍郎……”
这一连串的人事安排，犹如一盘精心布置的棋局，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章玖仟是众所周知的帝党纯臣，执掌兵部要职；敬国公府是皇后母家，世子入主京郊大营，意在稳定京畿；而将镇国公世子郭靖敏放在户部，看似提拔，其上有皇帝心腹林凡担任左侍郎牢牢压制，分明是明升暗降，既安抚了镇国公一系，又限制了其通过户部插手财政的权力。
陛下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他要为太子铺就一条尽可能平坦稳固的道路，重用只忠于皇权的纯臣，同时巧妙地将那些可能心怀异志的老牌勋贵边缘化或置于可控范围之内。
“陛下这是……在为太子扫清障碍，搭建班底啊。”林母喃喃道，脸上忧色更重，“如此手腕，如此决心，看来圣意已决，再无转圜余地。”
萧凛颔首，声音低沉：“正是。今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册封太子时，瑜妃之父、镇国公的脸色……难看至极。”
侯爷冷哼一声：“他们自然看得懂陛下的布局。只是，看懂了，不代表就会甘心。瑜妃宠冠后宫多年，三皇子自幼聪慧，颇得圣心，镇国公府树大根深，党羽众多。他们会甘心就此认输，让三皇子只做一个无权无势的逍遥王爷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厅内再次安静下来，炭火似乎也不再那么温暖。瑾瑜和霏霏虽然无法完全理解所有话语中深藏的机锋，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凝重，却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小小的脊梁，感受到了肩上那份名为“家族”的重量。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光斑移动，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也照亮了定北侯府未来注定无法平静的岁月。风暴，已然开始酝酿。而他们所能做的，便是在这惊涛骇浪来临之前，未雨绸缪，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