碱水巷的拐角,开着家老面馆。灶台边靠着根枣木面杖,擀面杖被揉得光溜溜,杖尾缠着圈红布条,是面馆掌柜王擀面的传家宝,打他太爷爷那会儿就滚着面团了。这面杖怪得很——你要是真心揉面,擀出的面皮薄得透光,煮在汤里不烂不坨;你要是糊弄事,面皮准会厚薄不均,还专往你手背上粘面疙瘩。
守着面杖的是王擀面的孙子,大伙儿喊他面小子。他的胳膊练得比常人粗,手掌的茧子能刮下麸皮,每天天不亮就揉面,说面杖滚过案板的声响是在跟面团。他有个小侄女叫面花,七岁,总爱举着根小面杖瞎比划,说老面杖里住着管面条的老神仙。
巷西头有个早点摊老板叫刘糊弄,总惦记着这面杖。他听说老面杖擀出的面能多卖两成,好几次想借去试试新面粉,都被面花举着面瓢赶跑了,嘴里喊:想偷面杖偷懒,面条会粘你锅!
立夏前后,面粉涨价,面条的价钱该涨五文。刘糊弄心眼活,往面团里掺了半成玉米粉,还故意把面擀得厚三分,说扎实管饱。有个赶早班的货郎来吃面,刚咬一口就皱眉:老刘,你这面咋嚼不动?刘糊弄眼一瞪:新麦子磨的面,筋道,不懂别瞎咧咧!
面花蹲在面馆的门帘后听见,气得直鼓腮帮子。趁刘糊弄来借面小子的酱油,故意把老面杖往他的面案旁一靠。他刚想说还是王家的面地道,突然叫了一声——面杖不知咋的滚了半圈,撞在他的面团上,把那掺了玉米粉的面坯撞出道白印子,跟旁边的纯面团颜色差老远。刘糊弄的脸腾地红了,端着面碗就走,面花抱着面杖偷笑,面杖转了半圈,像是在跟她击掌。
没过几天,刘糊弄的早点摊就没人排队了。吃面的都说:还是面小子的面条实在,薄得能看见碗底的葱花。有人问面小子:面粉贵了,咋不多收点钱?他擦着面杖说:这老伙计说了,面条是给人填肚子的,掺不得假。
入伏时,连下了三天雨,面粉返潮,揉面总粘手。刘糊弄的面团全发了霉,急得他直转圈,说再不开张就得赔本。面小子看着急,把老面杖在花椒水里泡了泡,又往面团里加了勺老面肥,说让老伙计帮忙醒醒面。
怪得很,经老面杖擀过的面,不仅没发霉,反倒越煮越筋道,连汤都透着香。刘糊弄看得直咋舌,也想学样泡花椒水,却发现自家的面杖一泡就裂,擀出的面全成了碎块。面花笑得直拍案板:刘叔,你那面杖没福气!
刘糊弄红着脸来求面小子,想匀点和好的面救急。面小子让面花给他装了半盆,说:先卖着,下次别掺玉米粉了。他送还面盆时,拎来两斤新摘的黄瓜,红着脸说:小子,以前是我混,这黄瓜给你腌咸菜。
立秋擀面时,王擀面突然胳膊疼得抬不起来。郎中说是常年揉面累伤了筋,得用老烧酒擦着按摩。面花急得直掉泪,刘糊弄提着半袋新米来看望,挠着头说:我去镇上见过好药酒,就是贵得很......
当天夜里,面花抱着小面杖,趴在老面杖旁说:面杖爷爷,救救爷爷吧,我以后天天给你擦面粉,不让你脏。眼泪掉在面杖上,顺着纹路流进红布条里。第二天一早,她发现红布条缠着的地方藏着个小瓷瓶,打开一看,是半瓶老烧酒,还带着股枣木的香味。
刘糊弄一看就咋舌:这是陈年的二锅头!擦筋骨最管用!他自告奋勇陪着面小子去镇上,把擀好的面条卖了,买回了止痛药膏。王擀面用烧酒擦了胳膊,又贴了药膏,慢慢能抬起来了,又能坐在面馆门口看孙子揉面了。
这事过后,老面杖成了碱水巷的宝贝。谁家娶媳妇,来借面杖擀回喜面,说能日子顺顺溜溜;谁家生小孩,让孩子摸把面杖,说能长个好身板。刘糊弄也改了性子,早点摊的面条擀得薄如纸,还总来帮面小子烧火,说:这面杖比账本明白,糊弄人就是糊弄自己的肚子。
如今那根枣木面杖还靠在老面馆的案板边,被揉得越发油亮,红布条虽褪了色,却依旧结实。路过的外乡人要是问起这面杖的来历,面小子就会笑着说:哪有啥来历?它呀,就像这面条,看着普通,却认人心,你对它实诚,它就给你爽滑劲道;你要是耍心眼,它可不就给你硬邦邦的面疙瘩瞧瞧?
刘糊弄后来把早点摊改成了卤味铺,专给面馆的面条配卤,柜台后总摆着个小面杖模型,谁来买卤味都要听他讲段面杖的故事,末了加句:做人啊,得像这面杖,能滚得匀,更能立得直,这样才能擀出像样的日子。
风一吹,面馆的幌子响,面杖偶尔被风吹得动一下,混着煮面的声,听得人心里暖和——那是老物件在说,日子就像揉面,得实打实使劲,才能揉出筋道的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