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岭的村口,长着棵三个人抱不过来的老槐树。树杈上有个旧鸟窝,是用芦花和细藤编的,风吹雨打了不知多少年,却总也散不了。这鸟窝怪得很——你要是心善,路过时准能听见喜鹊叫,窝里还会掉下来野枣子;你要是做了亏心事,靠近树就头疼,鸟窝上的枯枝还专往你头上掉。
守着槐树的是个白发婆婆,姓魏,大伙儿都喊她槐奶。婆婆的衣襟上总沾着槐花瓣,手里总攥着根槐树枝,每天天不亮就来树下扫落叶,说鸟窝哗啦啦晃是在跟她拉家常。她有个小孙子叫槐豆,六岁,圆脑袋上总沾着草籽,最爱爬树掏鸟窝,说窝里的喜鹊蛋是会发光的小石头。
村北头有个屠户叫张狠子,总惦记着这鸟窝。他听说老鸟窝的草能治牲畜的怪病,好几次想爬树去掏,都被槐豆用弹弓打跑了,嘴里喊:想偷鸟窝草,喜鹊会啄你!
开春那会儿,山里的野菜刚冒芽。张狠子想多赚点钱,把病死的猪肉混在好肉里卖,还故意往肉上洒水增加分量。有个赶集的大婶来买肉,刚拎起来就皱眉:张屠户,你这肉咋有股怪味?张狠子眼一瞪:新杀的猪,腥气重,不懂别瞎咧咧!
槐豆蹲在槐树根后听见,气得直攥拳头。趁张狠子来借槐奶的槐花酱,故意往他脚边扔了个槐豆荚。他刚想说还是魏婶的酱对味,突然叫了一声——鸟窝上掉下来根枯树枝,正好砸在他的肉案子上,把那块病死的猪肉砸得滚到地上,沾了层泥。张狠子的脸腾地红了,拎着肉就走,槐豆抱着树干偷笑,鸟窝里的喜鹊叫了两声,像是在跟他击掌。
没过几天,张狠子的肉摊就没人光顾了。买肉的都说:还是去镇上买吧,张狠子的肉不实在。有人问槐奶:肉价涨了,您的槐花酱咋不涨价?婆婆摸着槐树说:这老伙计说了,吃食得干净,赚钱得本分。
入夏时,村里的鸡鸭开始闹瘟,一只只倒下,张狠子的猪圈也没能幸免。他急得直转圈,说再这么下去,就得关门歇业。槐奶看着急,从鸟窝里揪了把干草,又往里面掺了些槐树叶,捣成粉末撒在猪圈周围。
说也奇怪,撒了粉末的地方,瘟病竟止住了。张狠子看得直咋舌,也想学样,却发现自己爬树掏的鸟窝草根本不管用,鸡鸭死得更快了。槐豆笑得直拍大腿:张叔,你掏的是普通鸟窝,不是仙窝!
张狠子红着脸来求槐奶,槐奶让槐豆给他装了半袋草粉,说:拿去用吧,都是活命的东西。他用完送回来时,特意拎了块最好的五花肉,说:魏婶,谢了,这肉绝对新鲜。
秋天摘槐籽时,槐奶突然腿疼得走不动路。郎中说是风湿,得用老膏药贴。槐豆急得直掉泪,张狠子提着两斤新摘的野枣来看望,挠着头说:我去县城见过好膏药,就是贵得很......
当天夜里,槐豆抱着槐树干,摸着鸟窝说:鸟窝鸟窝,救救奶奶吧,我以后天天给喜鹊喂谷子,不让它们饿肚子。说着说着,眼泪掉在树洞里。第二天一早,他发现鸟窝边的树杈上挂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张膏药,药香里还带着股槐花香。
张狠子一看就咋舌:这是老字号的膏药!他自告奋勇陪着槐豆去县城,把家里的槐籽卖了,买回了最好的药。槐奶贴了膏药,腿竟慢慢好了,又能坐在槐树下晒太阳了。
这事过后,老鸟窝成了喜鹊岭的宝贝。谁家娶媳妇,来树下站一会儿,说能沾喜气;谁家生小孩,让孩子摸把槐树叶,说能少生病。张狠子也改了性子,卖肉时总把秤杆翘得高高的,还总来帮槐奶扫落叶,说:这鸟窝教会我,做生意得凭良心,不然连喜鹊都不待见。
后来槐奶活到九十九岁,在一个槐花飘香的清晨安详地走了,槐豆接过了照看老槐树的活儿。他娶了邻村的姑娘,生了个儿子叫。小家伙刚会走路,就爱指着鸟窝喊,窝里的喜鹊也回应,像是在跟他说话。
如今那旧鸟窝还在老槐树上晃悠,窝里的喜鹊换了一代又一代,鸟窝却越来越结实。路过的外乡人要是问起这鸟窝的来历,槐豆就会笑着说:哪有啥来历?它呀,就像咱村的老规矩,看着普通,却管着对错,你对它好,它就给你添喜;你要是胡来,它可不就给你点教训瞧瞧?
张狠子后来把肉摊改成了杂货铺,铺子就开在老槐树下,柜台上总摆着个用槐枝编的小篮子,谁来买东西都要讲段鸟窝的故事,末了加句:做人啊,得像这老槐树,扎根深,心向善,才能立得住。
风一吹,槐树叶响,鸟窝里的喜鹊叫,听得人心里亮堂堂的——那是老物件在说,不管啥时候,好心眼总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