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山村归来,沈云疏心中那“引水上山”的念头非但没有随时间淡去,反而如同种子落入沃土,悄然生根。她并未立刻召集众人宣布宏图,而是先带着沈云墨,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沿着栖雁坳周边的溪流徒步勘察。她仔细记录着每一处河道的宽窄、流速的快慢、两岸的地势,甚至在不同时段观察水位的变化。
“姐,你画这些做什么?”沈云墨看着沈云疏在自制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忍不住问道。
“水往低处流,是天地常理。”沈云疏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勾勒着曲折的河道,“我们要逆天而行,将低处之水引上高坡,就不能靠蛮力,必须借势、借力。南山村借的是山泉高位之势,我们无此势,便只能借水流本身之力。”
她指着前方一处河道收窄、水声哗然的地方:“你看这里,水流被岩石逼迫,速度是不是快了许多?冲击之力也更强。若在此处设一机关,承受这水流冲击,或许就能获得我们所需之力。”
沈云墨似懂非懂,但他相信姐姐的判断。
几天后的议事堂会议上,沈云疏没有空谈设想,而是直接摊开了她精心绘制的溪流勘测图和水位记录。
“诸位,南山村暗渠引水之法,确实高明,然我栖雁坳地势不同,难以照搬。”她开门见山,手指点在地图上几处标记了水流湍急的河段,“但天无绝人之路。我观察多日,发现我们虽无高位水源,却有湍急之水。水流之力,可摧石裂岸,为何不能为我所用?”
她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周砚身上:“周大哥,我们既有水力锻锤,以水流代人力捶打铁器。那么,我们能否造一个更大、更精巧的‘水轮’,置于这急流之中,让它转动起来,再通过一些机巧结构,将这转动之力,转化为提水之力,将溪水送入我们预先修建在高处的水渠?”
她描述得比之前更加具体,甚至提到了“水轮”和“机巧结构”,这让周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凑近地图,仔细看着沈云疏标记的地点,脑中飞快地构思着。
“借水之力,提水上山……妙!实在是妙!”周砚猛地一拍大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云疏,你这话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这已非简单模仿,而是因地制宜的创举!”他立刻开始从技术层面思考,“水轮的大小、形制、叶片的多少与角度,都需根据水流速度和我们需要提水的高度来精确计算。还有这传动提水的机括……”
林栖抱着臂膀,冷静地补充:“选址需隐蔽,不易被山洪冲毁,亦要便于防守。”他考虑的是安全与防御。
沈槐则更关心实际效益:“若成,能多浇灌多少田地?投入几许?”
面对这些问题,沈云疏坦然道:“具体能灌溉多少,需看水轮能提上多少水,以及水渠能修多远。投入必然巨大,耗时也不会短,期间甚至可能影响日常的武器打造和部分农事。”她话锋一转,语气坚定,“然而,此举若成,我栖雁坳将不再完全受制于天时,坡地变良田,粮食倍增,根基方能真正稳固。此为百年大计,纵有万难,亦值得一试!”
她的清晰思路和坚定态度感染了众人。经过一番详尽的讨论和利弊权衡,核心成员最终一致决定,启动这项被沈云疏命名为“升龙引”的水利工程。
工程的第一步,是精确的选址与规划。这花费了足足十几天时间。周砚带着工坊骨干,拿着沈云疏的勘测数据,反复计算不同地点水流的理论功率。林栖和沈槐则带人实地验证,排查地质风险,规划水渠路线。最终,他们选定了一处名为“龙门坎”的河段。这里地势险要,河道被天然巨石挤压,水流湍急,声音轰鸣,且一侧有坚实的岩壁可作为依托,易于修建水轮支架和防御工事。水渠路线则规划了一条蜿蜒盘绕的“之”字形路径,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坡度。
真正的挑战随着工程全面启动而降临。
(支线一:筑坝与基座之困)
在龙门坎修筑一道拦水矮坝并建立坚固的水轮基座,是第一道难关。时值盛夏,烈日炎炎。营建队和抽调来的垦殖队员,挥舞着沉重的铁锤和钢钎,叮叮当当地开采着坚硬的青石。虎口震裂了,用布条一缠继续干;汗水流进眼睛,用袖子一抹了事。
开采石料已是不易,将其运到龙门坎更是艰难。道路崎岖,全靠人力肩挑背扛,或者用粗大的绳索拖曳。进展缓慢得让人心焦,五六天过去,坝基才垒起不到半人高。更麻烦的是,用于黏合石块的糯米砂浆(沈云疏咬牙拨出部分存粮试制)效果并不理想,在水中容易松散。
“这样不行!”沈槐看着又一次被水流冲开缝隙的坝体,眉头紧锁,“黏合剂不牢,这坝经不起大水!”
周砚蹲在坝体旁,仔细观察着缝隙,又看了看湍急的水流,沉声道:“光靠糯米砂浆不够,必须加入更坚韧的东西。我记得《百工谱》残卷里提到过一种‘三合土’,用石灰、黏土和沙砾混合,或许可以试试。另外,坝体迎水面的石块,需要打磨得更加平整,减少水流冲击的阻力。”
新的问题带来新的工作。寻找石灰石、烧制生石灰、调配三合土比例……又是一连串的试验和摸索。水轮基座的建造同样遇到了麻烦,预埋的铁制承重件在潮湿环境中迅速锈蚀,强度大减。
“必须防锈!”周砚检查着锈迹斑斑的铁件,果断下令,“所有浸水或埋入土中的铁件,全部用桐油反复浸泡,外面再包裹一层用鱼油熬制的厚牛皮!”
这些细节上的调整,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额外物资。工程的推进远不如预期顺利,焦虑的情绪开始在部分队员中蔓延。
(支线二:水轮设计与试制的波折)
与此同时,周砚主导的水轮设计与试制更是波折不断。沈云疏提出的“水轮”概念,落实到具体设计上,有无数难题需要攻克。
第一个难题是水轮的形制。是做成传统的竖直式“筒车”,还是更适合他们这种狭窄急流的特殊形制?周砚带领赵石等人,先是制作了多种小比例模型,在临时挖掘的水槽中进行测试。他们尝试了不同的叶片形状、倾角、数量,记录下每一种模型在不同流速下的启动难易、转动速度和稳定性。
“这种阔叶形,启动快,但高速时阻力太大,容易损坏。”
“这种窄叶形,阻力小,但启动需要的水流速度更高。”
“轮轴的位置也关键,偏上偏下,受力完全不同。”
工坊区堆满了废弃的模型部件,争论声常常持续到深夜。最终,他们综合各种因素,设计出一种带有二十片弧形复合叶片、轮轴略微偏下的特殊水轮,兼顾了启动性能和运转效率。
材料选择同样棘手。全尺寸水轮巨大无比,对材料的强度和耐水性要求极高。轮毂需要直径超过两尺的百年硬木,辐条需要笔直坚韧的老竹或硬木,叶片既要轻便又要耐冲击。为了寻找合适的材料,林栖的侦察队不得不深入更远的山林,冒着风险砍伐运送。
最大的挑战在于传动和提水机构的设计。如何将水轮的旋转,平稳地转化为提水斗的垂直起落?周砚构思了一套复杂的曲柄连杆与齿轮组合。光是确定各个连杆的长度、齿轮的齿比,就让他和赵石等人熬红了眼睛。他们用木料制作了一比一的传动模型,反复调试,解决了一个接一个的卡滞、脱节、力道不均的问题。
提水斗本身也有讲究。最初用木桶,太重且易损。后来改用大竹筒,轻便但容易破损。最后,他们决定用质地最坚韧的老毛竹,选取粗大竹节,打通内隔,外部用柔韧的藤条和牛皮绳紧紧捆扎加固,既保证了轻便,又提升了耐用性。
(沈云疏的统筹与鼓舞)
在整个工程陷入泥沼般缓慢推进的时期,沈云疏的身影无处不在。她不仅是决策者,更是协调者和精神支柱。
当筑坝遇到黏合剂难题时,她亲自带人去寻找可能的替代材料,鼓励大家不要放弃尝试。当工坊区因为反复失败而气氛低迷时,她会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周砚讲解技术难点,然后提出一些看似外行却往往能启发思路的问题,比如:“能否将这根连杆做成可调节的?方便后续微调?”或者“水斗的悬挂点,能不能做成活动的,让它自己能找平衡?”
她更深知士气的重要性。在工程最艰难的阶段,她组织后勤队,想方设法改善伙食,哪怕只是多放一点盐,多添一勺油,也能让劳累的人们感受到关怀。她让沈云墨将工程中每一个微小的进展,哪怕只是一段水渠挖通了,或者一个传动难题解决了,都及时告知全体成员,让大家看到希望,知道汗水没有白流。
她自己更是以身作则。人们经常能看到她出现在工地上,不是在指手画脚,而是挽起袖子,与众人一同搬运石块,清理渠沟。她的手磨出了水泡,肩膀被扁担压得红肿,但她从不叫苦。一次渠沟塌方,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跳进泥泞中,用手扒开石块,救援被埋住腿脚的队员。
她的行动,无声地诠释着“同甘共苦”四个字。那些因为疲惫和挫折而产生的怨言,在她坚韧的身影面前,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愈发凝聚的向心力。所有人都明白,这项工程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他们共同的家园,为了每个人都能活下去,活得更好的未来。
两个月的时间在汗水和奋斗中悄然流逝。龙门坎的拦水石坝在三合土的加固下终于稳稳立住,抬高了水位。巨大的水轮所有部件制作完成,在工坊区外的空地上进行了第一次整体试组装。盘绕的“之”字形主干水渠也已挖掘贯通,像一条沉睡的巨龙,静卧在坡地之间。
然而,最大的考验即将到来——将这庞然大物般的水轮,安全地安装到龙门坎激流旁的基座上,并完成与传动机构、提水斗、水渠入口的最终连接与调试。成功与否,关乎这数月来所有人的心血,也关乎栖雁坳的未来。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