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高居马上,目光冷峻地扫过在场众人,手中金黄的圣旨散发出无声的威压,让所有人本能的噤声,哗啦啦跪倒一片。
所有的争吵都瞬间消弭,安静的令人害怕。
林玦怔怔地看着顾安身上沾上的灰土,和皮肤上树枝刮出的红痕,慢了片刻才跟随上人群的动作。
刚才面对污蔑和背刺都能纹丝不乱的心,在看到顾安身上的伤痕的一瞬间就乱了,林玦垂着眼睛,恍然明白,顾安迟迟没来,是为了骑马找到御史好提前拿到圣旨。
顾安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玦,其中情绪深奥晦暗,他咬了咬牙,翻身下马,念诵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岁淮扬诸郡,洪流为患,田庐漂没,哀鸿嗷嗷。朕心忧切,立拨内帑二十万两,遣使赈济,冀救万民于水火。
然今据秦王奏报,常州知府,贪黩无状,竟敢任由时疫扩散,以致百姓互相残杀。
兹依律严惩:常州知府斩立决,其余涉事官员,押至京城,再做惩处 。
钦此!”
顾安高声念完,手一挥,数位暗卫训练有素的从城中林中窜出,不费吹灰之力就按住了已经吓得腿软的知府和同知。
知府听到“斩立决”三个字,竟直接吓得失了禁,看恶鬼一样看着顾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哀嚎,“我不服!你们凭什么杀本官,你们没有证据!”
“证据?”顾安冷笑一声,道:“上千名百姓的联名状纸够不够当证据?你可知,陛下看到那封血书时,差点被你气病了龙体,只杀你没牵连亲人,已经是恩赐!”
知府瞬间瘫软在地,双目发直,已经看清了自己注定的死亡。
随即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暴起,抱着死也要拖下一个垫背的想法大喊:“那林玦也该死!我也有告他的状纸,有上百个百姓的手印,他也得跟我一起死!”
顾安并不清楚此事,但也不妨碍他相信林玦,他声音更冷,“临死前还死不悔改,胡言乱语攀扯救灾人员,罪加一等。”
知府看出秦王铁了心要护着林玦,咬了咬牙,对被忘在一边的周大娘怒吼,“你还不快说句话,林玦给你儿子的药是不是把他吃死了,再不吱声,你儿子就真的要冤死了!”
周大娘被“冤死”两个字深深刺痛,伏在地上的身体不知从哪儿爆发一股力气,连滚带爬地扒住顾安的脚,凄厉地尖叫,“我有证据,姓林的给我的药害我儿子快死了,我有药渣,他有罪,他该死!他该死!”
她像是彻底成了个疯子,不停重复着“他该死”,一声比一声尖锐哀痛,林玦渐渐察觉出一些不对,起身走到顾安旁边,看向她蹙眉问:“我不记得我单独给你开过药。”
“你该死!”
女人已经理智全无,看到林玦就像是看到仇人,猛的扑上来用指尖狠狠抓林玦的脸,被林玦一掌按住后剧烈的挣扎,尖啸道:“你就是联合刘妍故意想害死我儿子,同样的药,凭什么她儿子吃了就好了,我儿子吃了却要死了!”
刘妍没想到这事儿还有自己的关系,指了指自己,迷茫的摇头,“我没给过她药啊。”
林玦想了想,从周大娘手里抢过那个装着药渣的荷包,打开闻了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这的确是我来给刘大娘的药方。”林玦倒出一些药渣仔细瞧了瞧,更加不解,“你怎么会有这个,我连刘大娘本人都没告诉过她药方。”
周大娘脸上划过一丝心虚,抻着脖子避重就轻道:“反正我就是知道,我儿子就是吃了你的药吃死的,你现在是不是承认了,你就是该死!你得给我儿子陪葬!”
林玦都被气笑了,扶着额头恨铁不成钢道:“药不能乱吃的道理不懂吗,我给刘大娘开的药是针对他儿子体质定的,你偷摸弄来,不管不顾给你儿子吃了,现在出了问题,还能怪我吗?”
刘妍这时候也终于想起来,一拍脑袋道:“你不会是把我埋起来的药渣偷走了吧!”
周大娘表情一僵,眼珠子到处乱转,嘴硬道:“我怎么可能去捡你不要的东西!”
“要不然你还能哪儿弄来的药方。”刘妍一跺脚,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林大人你等等,我回家看看药渣还在不在就知道了。”
最后一个字飘进林玦耳朵,她人已经没影了,不过片刻,又一溜烟回来,喘着气对林玦气愤道:“真的没了,肯定是被她偷走了!”
林玦疑惑:“只靠着一堆药渣,她怎么认出药方呢。”
刘妍解释道:“她爹就是大夫,封城之前跟着她哥跑了,可能是小时候看多了就知道一些吧。”
林玦眉头皱得更紧,难以理解地看着周大娘道:“你既然只靠着药渣都能辨认得出药方,怎么会不知道药不能乱吃的道理——你儿子真的是你亲生的吗?”
“他当然是我亲生的,我是他娘啊,我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啊!”周大娘几经折腾,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不在意道:“药不都差不多,我小时候都跟我哥我娘喝一样的药,不也没什么事。”
林玦发现自己跟她完全说不通,在原地踱步几圈,还是想不明白,“你认得药材,却一点药理都不懂,怎会如此。”
刘妍也跟着使劲动脑子,想到什么,忽然道:“林大人,我又想起来了,周婶出嫁前跟我一个村的。她的确跟着她爹认得一些药材,但是她爹特别讨厌女子读书,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话,从来不让她看书,一看就要一顿毒打——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林玦恍然,眼神复杂的看着半疯癫的周大娘,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那点对她背刺自己的生气不知不觉变成了另一种怜悯。
能只靠药渣就辨认出药材,就说明她在医术上有些天赋,只可惜生错了时代,这天赋最后反而害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可这也不是她诬赖别人的理由。
林玦对周大娘的态度说不清是厌恶更多还是同情更多,但那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的女人似乎已经被那个可怕的真相吓疯了,坐在地上神经质地抠挖着自己的手指,时不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下一秒又开始用力撕扯头发,嗓子里挤出野兽一般的吼叫。
林玦疲惫的摁了摁眉心,无力再跟她争执,道:“陛下应当也派了太医来,孰是孰非,就让太医来判断吧。”
顾安指着另一边已经偷偷溜了大半的几十个人,问道:“哥哥想怎么处理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