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子时。”
这五个字,如同魔咒,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点燃了濒死灰烬中最后一点星火,却也带来了更深的、令人战栗的寒意。
破译出地点与时间,只是第一步。
如何到达那里,如何在子夜时分避开无处不在的监视,将那个闪烁着红点的手机带到湖心亭,才是真正横亘在眼前的、近乎不可能逾越的天堑。
谢予琛最后的警告言犹在耳,那双洞悉一切的黑眸仿佛能穿透墙壁,始终悬于我的头顶。
这座堡垒是他的绝对领域,我毫不怀疑,哪怕是最细微的异常,都会立刻触发警报,引来他冰冷的审判。
但我没有退路。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在一种极致的、内外撕裂的状态中度过的。
表面上,我依旧是那个被彻底“驯服”、失魂落魄的空壳,蜷缩在沙发或床上,眼神空洞,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甚至当谢予琛傍晚例行出现时,我比以往更加“顺从”,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仿佛丧失殆尽,只是在他目光扫过来时,身体会几不可查地瑟缩一下,像一个受惊后留下严重心理阴影的小动物。
他似乎对我的这种状态“颇为满意”。虽然没有表露任何情绪,但他停留的时间比前几天更短,那种无形的、审视的压力也似乎稍稍减弱了一丝。或许在他看来,我终于认清了现实,彻底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内里,我的大脑却在疯狂计算着。我仔细回忆着被带来那日,在车上惊鸿一瞥看到的别墅外部环境。依山傍水,湖泊……湖心亭必然在那片水域之中。从主别墅到湖边,再到亭子,需要穿过庭院。这段路,在深夜,尤其是我这种被严格限制活动范围的人走上去,无异于在探照灯下裸奔。
唯一的希望,在于“子时”。夜深人静,堡垒的守卫或许会有所松懈?监控系统的注意力是否会降低?还有……那个送餐的女人,她是否会在外部提供某种协助,比如暂时干扰部分监控?
一切都是未知。
一切都是赌博。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向深夜。
模拟的“夜色”越来越深,窗外的人工景致也变得黯淡。堡垒内部陷入一天中最沉寂的时刻,连那细微的系统嗡鸣声都似乎变得若有若无。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紧闭双眼,耳朵却竖得像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门外一切可能的动静。
心跳声在寂静中如同擂鼓。
当时钟的指针在我心中默默指向临近子时的时候,我动了。
如同最轻盈的猫,我没有开灯,赤着脚,从床上悄无声息地滑落地面。冰冷的石材刺激着脚底,让我因紧张而有些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
我首先摸向床头柜,将那部内部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那个针尖大小的红点依旧在稳定地闪烁着,在这片浓稠的黑暗中,像一只窥视着命运的眼睛。
深吸一口气,我走向房门。我知道它被电子锁控制,从内部无法打开。但……如果那个送餐的女人真的是周彦珩的内应,如果她的敲击信号不仅仅是确认,那么……在子时临近的这一刻,门外是否会有某种“接应”?
我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屏住呼吸,全力倾听。
一片死寂。
只有我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一分钟。
两分钟……
就在我心一点点沉下去,怀疑自己是否赌错了所有筹码时——
“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类似于电子锁卡扣松动的声响,从门锁处传来!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成功了?!
那个女人……她真的做到了?!她设法干扰或者暂时解除了我房门电子锁?!
没有时间犹豫!
我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动和恐惧,用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转动了门把手。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摩擦声后,房门……竟然真的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走廊一片昏暗,只有几盏嵌入墙脚的夜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芒,如同墓园里的鬼火。空无一人。
那个送餐的女人并不在。她只是为我打开了门,并未现身。
我不敢耽搁,像一抹真正的幽魂,侧身从门缝中滑了出去,然后反手将房门轻轻虚掩上,没有完全关死,以免锁扣再次落下发出声响。
走廊又长又静,我的影子在墙壁上被拉得扭曲变形。我攥紧手中的手机,那闪烁的红点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我凭借着那日进来时的模糊记忆和方向感,朝着记忆中楼梯的方向挪动。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脚底接触冰冷地面的细微声响,在我耳中都如同惊雷。我紧紧贴着墙壁的阴影行进,躲避着那些可能存在的摄像头角度(我只能凭借本能猜测)。
幸运的是,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巡逻的守卫,也未触发任何明显的警报。或许谢予琛对自己的安保系统过于自信,或许“子时”的确是他防御体系中一个相对薄弱的环节,又或许……那个送餐女人的内应工作,比我想象的更加有效。
终于,我看到了通往一楼的悬浮楼梯。楼下大厅一片黑暗,只有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惨白的光斑。
我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玻璃台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来到一楼,我迅速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大门口相反的方向——那片通往湖泊的庭院侧门摸去。
庭院侧门是厚重的玻璃材质,我试探着推了推,纹丝不动。也是电子锁。
我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要功亏一篑?
就在我几乎绝望之际,目光扫过门旁墙壁,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类似于门禁控制的黑色面板。而此刻,面板上那个代表“锁定”的红色指示灯,是熄灭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绿色光点!
又一道锁被解除了!
周彦珩(或者那个女人)的能量,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他们竟然能在这座铜墙铁壁的堡垒内部,做到这种程度?!
来不及细想,我用力推开玻璃门,一股带着湿润水汽和草木清香的、真实的夜风瞬间扑面而来!这是久违的、不属于空调系统的、自由的气息!
我闪身而出,反手轻轻带上门。
终于……踏出了这座堡垒的主体建筑!
眼前是那片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灌木、小径和远处那汪在夜色中泛着鳞光的湖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万籁俱寂,只有夏虫的鸣叫和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湖心亭!我看到了!
就在湖泊的中央,一座小巧的、中国古典风格的亭子,由一道蜿蜒的九曲回廊与岸边相连。在月光下,它像一座悬浮于水面的、不真实的蜃楼。
目标就在眼前!
时间,应该刚好接近子时!
我压下狂跳的心,不敢走宽敞的主路,而是借着灌木和树木的阴影,沿着湖岸,朝着回廊的起点快速而隐蔽地移动。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雷区。我不断环顾四周,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守卫或监控探头。手中那部手机的红点,依旧在稳定地闪烁,像在为我打着节拍,也像在为我倒计时。
终于,我踏上了连接湖岸与湖心亭的九曲回廊。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回廊两侧是及腰的栏杆,下方是幽深的、倒映着月光的湖水。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冲向了回廊尽头的湖心亭。
亭子不大,中央有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我冲进亭子,背靠着冰冷的柱子,大口喘息着,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成功了!我到达了“老地方”!
现在,是子时吗?
“信号”……该如何发出?
还是说,我只需要在这里等待?
我举起手中的手机,看着那个依旧在闪烁的红点。它现在意味着什么?是告诉外部我的位置已经确认吗?
我紧张地环顾湖面和对岸的别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船只或人影出现的迹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等待,变成了另一种煎熬。
就在我心中的希望随着时间流逝而一点点冷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理解错了“信号”的含义,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时——
异变陡生!
一道雪亮的、如同利剑般的光柱,毫无预兆地,从对岸别墅的某个方向猛地射来,瞬间将整个湖心亭,连同我,完全笼罩在内!
刺目的白光让我瞬间失明,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眼睛!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熟悉、带着一丝戏谑和绝对掌控力的声音,通过隐藏在亭子某处的扩音设备,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湖面,也狠狠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亲爱的‘妹妹’,”
谢予琛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在这月夜湖面上悠悠回荡,
“这深更半夜,湖风冰冷,你在这里……等谁呢?”
光柱之下,我无所遁形。
手中的手机,那闪烁的红点,此刻像极了嘲笑我愚蠢和天真的、血红色的眼睛。
猎枪的准星,早已锁定。
而我,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自己跳进了,这最后的舞台。
(第一百零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