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睡眠成了最奢侈的伪装。
我在药物强行营造的混沌与内心冰锥般清醒的撕扯中,熬过了每一分、每一秒。
窗外的黑暗从浓墨重彩,逐渐稀释成灰白,最终被清晨熹微的晨光彻底驱散。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如同探照灯般落在眼皮上时,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底带着一夜未眠的血丝和刻意维持平静后的疲惫,但更深处的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那是一种被绝望淬炼过的、冰冷的坚硬。
门外传来了交接班的低语,依旧是陌生的声音。
李铭似乎暂时不会出现。
很好。
我撑着身体坐起,动作刻意放得有些迟缓、虚弱,符合一个“受到噩梦惊吓”、“需要静养”的病人形象。我走到窗边,没有完全拉开窗帘,只是透过缝隙,沉默地注视着楼下逐渐苏醒的城市。
车流如织,行人匆匆。
那是一个正常运转的、与我此刻的处境截然不同的世界。自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后,护士端着洗漱用品和温水走了进来。
“姜小姐,早上好。感觉好些了吗?”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笑容,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我的脸,观察着我的状态。
我转过身,回以一个苍白而勉强的微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一丝残留的惊悸:“好多了,谢谢。就是……头还有点昏沉,昨晚没睡好。”
我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微蹙,将一个精神受创后虚弱不堪的形象扮演得无可挑剔。
“正常的,您需要时间恢复。先洗漱吧,早餐一会儿就送来。”护士将东西放下,语气轻柔,但并未过多停留,完成工作后便迅速离开了。
我注意到她出去后,与门外的看守低声交流了几句。
他们在交换信息,评估我的状态。
我平静地洗漱,动作缓慢。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风暴都被强行镇压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早餐很快送来,是清粥小菜,依旧精致。
我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地吃着,表现出食欲不振,却又勉强自己进食的“配合”态度。
每一口吞咽,都能感觉到胃里那张不存在的纸片在灼烧,提醒着我背负的秘密。
我必须找到突破口。
医生和护士是可能性之一,但他们显然被严格叮嘱过,难以深谈。
门外的看守更是铜墙铁壁。
那么……周彦珩呢?
昨天我虽然冷漠地驱逐了他,但他那句“我始终不放心”,以及他离开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都表明他不会轻易放弃。
他对谢予琛的敌意是真实的,他对“柔弱无助”的我的“关心”也是他行动的动力之一。
利用这份“关心”,很卑劣,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从外部撕开裂隙的机会。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与他再次接触,并且不引起李铭和看守过度警惕的契机。
机会在上午医生查房时,悄然出现。
主治医生在检查完我的各项指标后,惯例询问我的感受。我依旧用那套“疲惫”、“心悸”、“噩梦惊扰”的说辞应对,但在医生准备离开时,我状似无意地、带着一丝犹豫和脆弱,轻声问道:
“医生……我最近总觉得心里很慌,静不下来,晚上也睡不踏实……除了吃药,有没有其他……比如和心理医生聊聊的可能?我知道周彦珩医生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他之前也……帮助过我。”
我将请求包裹在合理的医疗需求之下,语气带着病人寻求帮助的恳切与无助,眼神纯净又带着一丝惊弓之鸟般的易碎感。
主治医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谨慎地说:“姜小姐,您的身体状况是我们的首要考量。心理疏导的需求我会记录下来,并与谢总那边沟通。至于具体人选,我们需要评估后决定。”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将皮球踢给了谢予琛。
这就够了。
我只需要播下这颗种子。提出周彦珩的名字,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无论这个请求最终是否会传到谢予琛那里,又是否会得到批准,只要周彦珩通过他的渠道(他一定有)得知这个消息,他就会明白——我昨天的冷漠是伪装,我此刻需要帮助。
这是一种冒险的试探。可能会引来谢予琛更深的猜忌和禁锢,但也可能,为我换来一线与外界的、隐秘的联系。
“好的,谢谢医生。”我低下头,表现出些许失望,但依旧温顺地接受了这个答复。
医生离开后,病房再次恢复寂静。
我躺回床上,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不再有昨夜的狂乱。计划的第一步已经迈出,虽然微小,虽然前途未卜。
我将自己重新埋入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现在,我需要的是耐心。
是继续完美扮演那个受惊的、虚弱的、需要被“保护”的姜时安。
是等待。
等待我播下的种子,能否在坚冰之下,寻到一丝缝隙,悄然发芽。
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关于我请求“心理疏导”并“点名周彦珩”的消息,正通过特定的渠道,开始缓慢地传递。
风暴依旧在寂静中酝酿。
但第一颗试探的石子,已经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湖面。
(第六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