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当空,梁府各个院子都陆续熄灯睡下了。和乐居里贺嬷嬷一边给梁夫人摇着扇子,一边等着她的示下。
今天下午林姨娘拦大姑奶奶马车的事情,贺嬷嬷已经禀告给了梁夫人。她一直知道林姨娘是个有成算的,便安排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需要她们做什么,只等到一朝分娩便可解决难题。没想到,林姨娘胆子越来越大,还敢求到梁蘅跟前去了。
梁夫人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半响才道:“她是想拿当年吴姨娘的事情来做文章。她能知道些什么?不过是胡编乱造罢了。”
贺嬷嬷见梁夫人不疾不徐,着急道:“当年的事,她们几个大丫鬟多少是听了几耳朵的,就怕她到大姑奶奶跟前去扯谎胡说,挑拨离间啊!”
梁夫人不屑道:“那又怎样?就是大丫头到我面前来对质,我也不怕。让她去问问她的好祖母!”
贺嬷嬷晓得梁夫人的脾气,只得耐着性子劝道:“当年吴姨娘的事情全是老夫人一手解决的,我们并不曾插手。本来就不关咱们的事,可若是让林姨娘这个贱人挑拨了你们母女俩的关系岂不是太不值当了吗?”
梁夫人知道贺嬷嬷是担心她,说道:“嬷嬷别急,我心里有数。吩咐下去,让林姨娘在屋里好好养胎,不许胡乱走动,伤了梁家的子嗣她担待不起。”
如今林氏肚子里的孩子过继给三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梁思安同意,老夫人也同意,林氏搞再多的花招也是无用功。因为这件事情从一开始,梁夫人就算到了各方既得利益者的需求。梁思安心疼还未出生的庶子能到三房去得一个嫡出的名分;老夫人最不待见的庶子没有了自己嫡出的儿子;至于三夫人更是求之不得,她和梁思宪之间早已是名存实亡,比梁思安和梁夫人还不如,她的确是宁愿抚养侄子也不愿抚养夏姨娘生的庶子。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自然也会算计你。林姨娘处心积虑谋算的东西,却被梁夫人稍微动动手指就陷入另一个旋涡。
梁蘅一夜辗转,做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梦,每一次睁眼,看到的都是无尽的黑暗。早上到怡然居请了安便想睡个回笼觉,原本想今天把李欣月叫过来说说话的也只好搁置了。
银柳重新铺了床让梁蘅去躺一会儿,中间又悄悄去瞧了一眼,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头,脸通红头上却没有汗。银柳轻轻伸手摸了摸梁蘅的额头,烫得吓人,她赶忙出来喊翠柳。
翠柳进来一看也是唬了一跳。轻唤梁蘅却喊不醒,急忙叫红儿去打盆凉水来擦拭降温,让银柳赶紧到主院去禀报夫人和大少夫人。
不一会儿,李夫人和王氏就赶了过来。李夫人坐到床边摸了摸梁蘅的额头,着急问翠柳:“什么时候发热的?怎么才来禀报?”
翠柳一边拧着帕子一边说道:“今早回来,二少夫人便说没什么精神想眯一会儿,没多久就发现她高热了。”
王氏也着急,问道:“可是昨天着凉了?我看她昨晚上就脸色不太好。”
翠柳不好答话,只默默给梁蘅擦着额头和手心。她家主子只怕是心中烦闷,多思多虑憋出来的病。
过了好一阵,郎中匆匆赶来,为梁蘅把了脉。郎中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嘴里嘟囔道:“郁结于心,外感邪热,病情来的凶猛啊。”李夫人几人听了,焦急地问道:“那可怎么办?先生快些想想办法啊?”郎中赶忙开了药方,王氏立刻让人去抓药、煎药。
梁蘅烧得有些迷糊了,听着耳边的说话声,却无力睁开眼睛。心中烦闷更加浓烈了,与身上的高热交织在一起,让她陷入了无尽的痛苦深渊。
刘妈妈从外面回来晓得梁蘅病了,急得不得了。赶忙去帮着红儿把药煎好端上来,又和翠柳一起一口一口喂给梁蘅喝了。李夫人和王氏看梁蘅还喝得下去药,稍稍放心了些。
王氏对李夫人说道:“母亲别急,您先回去歇歇,我守着弟妹。”
李夫人道:“她能吃下药,我倒是放心些了。我们也别都围在这儿,人少些好透气。”
翠柳对李夫人和王氏说道:“奴婢几个守着便是,夫人尽管放心,有什么事会立刻来报的。”
梁蘅喝了药沉沉睡去,王氏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热度降了一些,便对李夫人说道:“还好头没那么烫了,那我们就先回去,让她先歇着,下午我再来看看。”
王氏扶着李夫人回了怡然居,翠柳、银柳守在床前。刘妈妈吩咐红儿到厨房去熬些粥备下,又让院里的婆子去烧些热水备着。
梁蘅迷迷瞪瞪睡了快两个时辰,慢慢退热不再发烧了,人清醒过来,睁开眼看了看周围。银柳看她醒了,急忙偎到床边:“小姐,您总算醒了!还难受吗?”
梁蘅只觉得身子发软没力气,其他还好。见翠柳、银柳一脸焦急的样子问道:“我睡了多久?”
翠柳道:“您发烧得厉害都不记得了吗?”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完全不烫了,总算松了口气。
银柳问梁蘅:“大小姐,想不想喝点水?”
梁蘅正口干得厉害,点了点头。翠柳扶着梁蘅坐了起来,银柳倒了杯温水慢慢喂给她喝了。翠柳摸着梁蘅的衣服都湿透了,赶忙唤外头的刘妈妈。刘妈妈端了盆热水进来,又帮着银柳给梁蘅擦了擦身子换了一套干净的寝衣。
梁蘅收拾了一通觉得舒服多了,斜靠在床架上看着刘妈妈她们忙活。翠柳走到床边对梁蘅说道:“您睡着的时候,夫人和大少夫人守了您一上午呢,我让红儿去回禀一声说您醒了。”
梁蘅没想到还惊动了婆母和大嫂,赶忙说道:“真是我的罪过了!你亲自去吧,免得她们担心。”
“是,那奴婢去了。刘妈妈让红儿去端粥了,您先用些。”翠柳又向银柳交待了几句,去怡然居报信了。
不一会儿,红儿端了碗粥进来,还装了一小碟糟黄瓜。刘妈妈端过碗亲自喂着梁蘅吃了半碗。梁蘅摆摆手不想吃了,红儿把盘子端到一边。刘妈妈劝道:“小姐歇会儿再看想吃点什么,老奴去做!”
梁蘅道:“我没事的,许是中了暑热吧,歇歇就好了。”
刘妈妈心疼道:“哪里中了暑热有这般厉害,郎中都说了您是郁结于心,外感邪热,需得好生吃几副药呢。”说完又愤愤道:“小姐年轻受不得激,林姨娘那毒妇胡言乱语竟害得您病一场,实在可恶。您千万别再多想了,身子要紧。”
梁蘅也知是自己昨夜没睡好作出来的病,笑了笑没说话。
刘妈妈还是怕她想不开,憋在心里:“小姐放心,奶娘好着呢!老奴问过奶娘了,当年她可是一直在吴姨娘跟前伺候的,她说吴姨娘就是月子没坐好,一直消瘦得很。小姐要是不信,等有机会见了奶娘,您亲自问她。”
梁蘅听刘妈妈说了心也放宽了些,自己的确是太过焦虑,脑子里千回百转,身子熬得受不住。看那草木从不为明天的风雨发愁,该抽芽时抽芽,该落叶时落叶,自有天地托着。不管林姨娘说的是不是真的,总要求证一番才做打算。
一会儿功夫李夫人和王氏同翠柳一块儿过来了长禧居。两人见梁蘅精神好多了,才放了心。上午两人回去,李夫人就向王氏嘀咕:担心梁蘅是因为一嫁过来李长晟就不在,她心中烦闷,思虑过多才生的病。王氏也赞同,这长夜苦等的滋味她比谁都清楚。当初她新婚尚且和夫君耳鬓厮磨了好一段日子,梁蘅却只是和李长晟照了个面。昨日她回娘家,难保不是有人戳到了她的伤心处。
梁蘅不好意思得很,自己病一场倒叫一家人忙得团团转。见婆母和大嫂来了,赶忙要起身。李夫人坐到床边把她按了回去:“好好躺着,别讲这些虚礼了。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炖了燕窝粥,想吃点不?”梁蘅一张白玉般的小脸带着浅笑:“多谢母亲,刚刚喝了些粥,一会儿想吃了我跟您说。”
王氏在一旁笑道:“弟妹好些了就好,我和母亲都急坏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跟大嫂说。”
梁蘅感激地看着她们,心里暖暖的:“都怪我大意中了暑热,害得母亲和大嫂担心,实在是蘅儿的不是。”
梁蘅身体很好,从小到大很少生病。印象中有那么几次小病也是奶娘和丫鬟照料的,突然间有长辈亲人这样关心着急她,心里那片常年荒芜的地方,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开了一角,软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