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裂开的那道细缝停在姜小葵脚前一寸,像是划下了一条线。她没动,也没退,只是把青铜碎片按得更紧了些。
身后的阿虎咽了口唾沫,老陈拄着竹杖,一声不吭。
台阶上的灰袍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眼神却不浑浊,像能看穿人心。他低头看着姜小葵举过头顶的碎片,伸手接过,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了几下。
“三十七代,终于回来了。”他说。
声音不大,却传遍整个广场。
两旁站着的弟子齐齐弯腰,动作整齐得像风吹过麦田。有人低着头,有人偷偷抬眼打量她。姜小葵站在原地,手还举着,等反应过来时,那块碎片已经不在她手里了。
“圣女归位,诸弟子,见礼。”
话音落下,百人齐声应诺,声音震得银叶树哗哗作响。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不是害怕,也不是累,而是一种她说不清的感觉——好像从今天起,她不能再随便蹲在地上抠泥巴了。
人群慢慢散开,各自回廊穿行,没人多说话,也没人靠近。姜小葵站在主殿台阶下,手心空落落的,碎片带走了温度,风一吹,手指有点发僵。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沾满了泥,裤脚也破了个口子。和这些人比起来,她像个刚从山沟里爬出来的野丫头。
“哎,你别傻站着啊。”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转头,看见一个穿青色短衫的女孩,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堆着几株草药,叶子还带着露水。女孩把篮子放下,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叠好的布巾,塞进她手里。
“手都冻红了,拿着暖暖。”
姜小葵愣了一下,接过布巾。布是旧的,洗得发白,但很干净,还有一点淡淡的艾草味。
“我是小月,前院管灵草园的。”女孩笑了笑,“你就是那个让守护兽低头的人吧?我听巡夜的师兄说了,说你喊了句特别离谱的话,那家伙就趴下了。”
姜小葵脸一热:“哪有那么神……我就随便一说。”
“你还真信自己爹是扫星官,妈是龙王女儿?”小月眨眨眼。
“我不信,它也不信。”姜小葵低声说,“但它还是动了。”
小月笑出声来:“那你现在可是我们天机阁最会编故事的人了。”
姜小葵也笑了,肩膀松了下来。
“你要去哪儿?”小月问。
“我……不知道。”她实话实说。
“那你跟我走呗。”小月提起篮子,“我正好要去换药,顺路带你认认路。”
两人并肩往前走。走到一处岔道,姜小葵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该走哪边。
“左边。”小月拉她一把,“左进右出,圣女可以走中间,但你刚来,还是守规矩好。不然执事长老看见了又要敲拐杖。”
“执事长老很凶?”
“凶倒不凶,就是爱较真。”小月撇嘴,“上个月有个师兄在殿前吃糖葫芦,被他罚抄《天机律》三百遍,手都写抽筋了。”
姜小葵忍不住笑:“这么小的事也管?”
“这不是小不小的事,是坏了规矩。”小月正色道,“咱们这儿,走路不能跑,说话不能大声,见了长老要垂首,夜里巡查得提灯。你别嫌烦,慢慢就习惯了。”
“这些……没人告诉我。”
“以前没人敢跟你说话。”小月看了她一眼,“怕惹麻烦。你是从外面回来的,身份又特殊,大家都不了解你,自然躲着走。”
姜小葵沉默了一瞬。
“但现在不一样了。”小月拍拍她肩膀,“你现在是圣女,不是逃难的姑娘了。只要你愿意,以后我可以常带你逛。”
“你不怕惹麻烦?”
“怕啊。”小月咧嘴一笑,“但我更好奇。你说你喊了句瞎话,就能让守护兽趴下,这本事谁不想认识一下?”
姜小葵也笑了。
两人穿过一道拱门,来到东侧偏院。小月把药篮交给守门弟子,回头对她说:“明天开始你就得上课了,听说大长老亲自教。”
“这么快?”
“当然快。”小月耸肩,“你以为圣女是来度假的?你身上那些金光纹路还没稳呢,得赶紧学怎么用。不然哪天符文乱窜,把你自个儿烧了都不知道。”
姜小葵摸了摸手腕上的布条,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你先去静室吧,大长老等着呢。”小月指了指前方一间低矮屋子,“门口有盏灯,亮着就能进去。”
她点点头,独自走向静室。
推开门,屋里点着几根蜡烛,墙上挂着几幅卷轴,桌上浮着一圈细小的光点,排成圆形,像在转圈散步。大长老坐在案后,手里拿着她的那块碎片,正对着光仔细看。
“进来。”他说。
她走进去,站在原地。
“坐。”
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
“你知道为什么你能唤醒守护兽?”大长老问。
“因为……碎片认我?”
“不全是。”他放下碎片,“是因为你信。哪怕全世界都不信,你信了,它就动了。”
姜小葵没说话。
“从明天起,我教你《天机引》。”大长老从案下取出一本旧书,封皮发黄,边角磨损,“这是圣女必修的第一课。辰时开始,藏书阁东厢,不准迟到。”
她双手接过书,沉甸甸的。
“你以前在村里采药?”大长老忽然问。
“嗯,跟养父一起。”
“那你应该知道,有些草看着普通,其实能救命。有些人看着不像样,其实命格贵重。”他顿了顿,“你不是捡来的。你是被送回来的。”
姜小葵心头一跳。
“现在你还弱,但你体内有东西在醒。别怕规矩,也别怕别人怎么看。你要做的,是站稳,然后往前走。”
她用力点头。
“去吧。”大长老挥了下手,“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没有回头路了。”
她起身,抱着书走出静室。
外头天已擦黑,银叶树在风里轻轻晃,叶片反着微光。她沿着回廊慢慢走,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
小月还在门口等她。
“怎么样?”
“他说……明天开始上课。”
“嘿,大长老肯亲自教,你是头一个。”小月眼睛亮了,“看来你真是块料。”
姜小葵低头看着怀里的书,手指抚过封面。
“你说……我能学会吗?”
“你能让石头兽趴下,还怕背几页书?”小月推她一把,“走,我请你吃夜宵。厨房还有锅贴,趁热吃。”
两人笑着往偏院走。
拐过回廊时,姜小葵忽然停下。
她感觉胸口一热。
低头一看,那块原本交出去的青铜碎片,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怀里,贴着心口,温温的,像被人悄悄放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