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即将到来的谈判，工作室的灯几乎亮了一整夜。
桌上摊着写满条款的笔记本，咖啡杯见了底，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疲惫，却又有一种同仇敌忾的兴奋。
第二天上午。
梅梓刚拿起手机，准备打给艾伦，办公室的门就响了。
“笃、笃、笃。”
不疾不徐，很有礼貌。
“谁啊？”乔静如离门最近，跑去开门。
门一开，她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僵在原地，嘴巴张成了“o”型。
“段……段先生？！”
门外站着的，正是段回舟。
他今天没穿西装，换了件米色的亚麻衬衫和深色长裤，昨天那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消散不少，反而多了几分闲适的儒雅。
他手上提着两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食盒。
“路过。艾伦说你们搬了新办公室，顺便看看。”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来拜访老友。
工作室里，梅梓、夏然和陈东默闻声，齐刷刷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梅梓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亲自来了？催促她做决定？还是想打个措手不及？
“段先生，您……快请进！”梅梓迅速压下心头的翻涌，上前将人迎了进来。
段回舟走进办公室，视线扫过一圈，最后落在那些梅梓亲手打造的原木家具上，那份发自内心的欣赏再次浮现。
“很别致。”他由衷地赞叹，“比我那些千篇一律的会议室有意思。”
他将食盒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猜你们没吃午饭，带了点吃的。”
乔静如凑过去，只看了一眼食盒上“江南里”的烫金小字，就倒吸一口凉气。那家私房菜馆，预定至少提前半个月。
这哪里是“顺便”，分明是“特意”！
这个男人，做事总是这样，让你看不透，也拒绝不了。
“段先生，太客气了。”梅梓保持着客套。
“应该的。”段回舟的注意力，却被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凳吸引了。
那是乔静如从二手市场淘的便宜货，其中一条腿有些晃。
段回舟走过去，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那条凳子腿，凳子立刻发出了“吱呀”的抗议。
“快散架了。”他陈述着一个事实。
“啊，是，我正准备扔了它。”乔静如的脸有些红。
“别扔。”
段回舟蹲下身，竟真的伸手去检查那个晃动的接口。
“榫卯松了，修修还能用。”
他站起身，转头看向梅梓，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梅女士，上次看你雕刻，手艺不凡。这种小活儿，应该不碍事吧？”
来了。
梅梓瞬间就懂了。
这是鸿门宴前的开胃小菜，一场临时的、不打招呼的摸底考试。
他想亲眼看看，她的这双手，到底值不值他开出的价码。
“不碍事。”
梅梓回以一笑，坦然地迎上他的考校。
她没多说一句废话，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作台，从挂得整整齐齐的工具里，取出了一把小锤、一把平凿和一瓶木工胶。
她将凳子倒扣过来，对着松动的榫卯接口，指尖轻轻一探，就找到了症结。
“卯眼磨损，挂不住榫头了。”
在“巧匠之手”的加持下，木头的结构在她眼中清晰得如同掌纹。
她拿起平凿，手腕一转，锋利的刃口贴着磨损的卯眼边缘，一层薄如蝉翼的木屑便应声剥落，原本毛糙的内壁瞬间变得规整。
紧接着，她从废料堆里捡起一块同材质的边角料，三两下，就削出一个极薄的木楔子。
她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每一次发力，每一次转折，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段回舟就站在一旁，双手插在裤袋里，安静地看着。
他原本只是随意的站姿，不知不觉间，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专注。他自己就是个行家，自然看得出，这看似简单的几下，背后是千锤百炼的功夫。
那种对木材纹理的顺应，对工具力度的掌控，是机器永远无法替代的匠心。
这个叫梅梓的女人，总能给他带来意料之外的东西。
梅梓对他的注视恍若未闻，她全部的心神都在手里的活计上。
她将那枚小小的木楔子，小心地塞进卯眼的缝隙，用小锤的木柄轻轻敲击。
“嗒，嗒，嗒。”
每一次敲击，都让楔子深入一分，直到它严丝合缝地填满了所有磨损的空隙。
最后，她挤出一点木工胶，均匀地涂在榫头上，重新将其对准卯眼，插入。
“咚！咚！咚！”
三声沉稳而清脆的敲击，原本松垮的结构瞬间合为一体，再无半分晃动。
她将凳子翻转过来，稳稳地放在地上，自己坐上去，双脚离地，轻轻晃了晃。
稳如泰山。
“好了。”
她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木屑，看向段回舟。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乔静如、夏然和陈东默三人，已经彻底看傻了。他们知道老板厉害，却没想到能厉害到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
段回舟没说话。
他走上前，也学着梅梓的样子，在凳子上坐了下去，甚至还刻意加重力道晃了晃。
凳子纹丝不动，仿佛生来就是如此坚固。
他站起身，再看向梅梓时，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梅女士。”
他开口，声音比之前低沉了几分，也郑重了几分。
“我收回昨天的话。”
梅梓心头一紧。
乔静如几人更是连呼吸都停了。
只听段回舟继续说：“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太多了。”
工作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果然……他还是觉得他们不值这个价。
乔静如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段回舟却看着梅梓，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只要百分之二十。其他的条件，照旧。”
什么？！
整个办公室的人，包括梅梓在内，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主动……降价？
从百分之三十，降到百分之二十？
就因为一个破凳子？
“段先生，你……”梅梓彻底乱了阵脚，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段回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不带任何商业试探的笑容。
“你的手，不止会创造新的东西，更懂得如何修复旧的价值。这本身，就价值连城。”
他向前一步，直视着梅梓。
“那百分之十，是你凭这手艺，从我这里赢走的。”
“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你们的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