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一身崭新的呢子将官大衣,他坐在后座,面容沉静如水,目光透过车窗,扫过这座千年兵家必争之地的街景。残破的城墙、仓皇的行人、频繁调动的军车、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大战将至的压抑与恐慌,无一不在诉说着此地的危局。这里,不再是东北那片相对独立的棋盘,而是即将吞噬数十万大军、决定整个中国命运的淮海战场的漩涡中心。
徐州“剿总”司令部设在城中原先的一所师范学堂内,高墙电网,岗哨林立,却掩不住内里的混乱与颓丧。楚云飞的到来,并未引起多少波澜,或者说,在这片巨大的、正在沉没的破船上,多一位将军或少一位将军,已显得无足轻重。简单的就任仪式草草结束后,总司令刘峙在他那间宽敞却凌乱的办公室“接见”了这位新上任的副总司令。
刘峙,这位号称“福将”却屡战屡败的黄埔一期前辈,此刻显得焦躁而疲惫,眼袋深重,言语间充满了对局势的悲观和对上峰(蒋介石)微操的不满。谈话不到十分钟,便被接连不断的紧急电话和参谋人员的闯入打断数次。
“云飞兄啊,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刘峙握着楚云飞的手,语气热络却难掩敷衍,“眼下局势艰难,匪军猖獗异常,北面杜聿明(实际在陈官庄被围)那边也……唉!徐州乃中原门户,委座寄予厚望,你我责任重大!具体军务,你可与参谋长李树正、前线指挥杜聿明(指在徐州的集团军司令)多商议,我……我自然信得过你!” 话语间,已将一堆烂摊子推了过来,自己则似乎更关心如何向南京解释战局和安排退路。
楚云飞不动声色地应酬着,心中却已凉了半截。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座名义上的统帅部,早已是派系林立,指挥混乱。刘峙庸碌,缺乏决断,对下掌控力薄弱;参谋长李树正虽有些才干,但深受黄埔系与杂牌军、中央军与地方势力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掣肘;下面各兵团、各军头,如邱清泉、李弥、孙元良等人,或骄横跋扈,或保存实力,或惊慌失措,各自为战,号令难行。整个指挥体系如同一盘散沙,败象已露。
接下来的几天,楚云飞在方立功的协助下,马不停蹄地视察防区、召见将领、查阅战报、研判地图,试图尽快掌握这支庞大却濒临崩溃的军队的真实情况。然而,越是深入了解,他的心越是向下沉。
防线布置上,刘峙和李树正等人,竟仍固执地遵循蒋介石“寸土必争”的僵化思想,将数十万大军像撒芝麻盐一样,沿着陇海铁路从徐州到海州(连云港)一字排开,绵延数百里。这种“长蛇阵”式的部署,看似控制了交通线,实则兵力分散,处处薄弱,极易被优势的华东野战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楚云飞在地图前,一眼就看出了这致命弱点,这简直是自杀式的布阵!
内部更是矛盾重重。邱清泉的第二兵团自恃嫡系,装备精良,却骄横不可一世,对刘峙的命令阳奉阴违;李弥的第十三兵团多为滇军,士气低落,心存异志;孙元良的第十六兵团新败之余,惊魂未定;再加上各自为政的交警总队、地方保安部队,整个徐州防区宛如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需一点火星,便会彻底炸开。补给匮乏,士兵面黄肌瘦,怨声载道;军官们则忙于勾心斗角,或暗中安排后路。一种末日的颓废和绝望感,笼罩着整个司令部。
“参谋长,你看,”深夜的副总司令办公室内,楚云飞指着墙上的巨幅军事地图,“这哪里是布防?这分明是自缚手脚,等着共军来砍!几十万大军,猬集一团尚恐不足,竟敢分兵百里!刘经扶(刘峙字)真是……昏聩至极!”
参谋长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副总座,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指挥体系混乱,军心涣散,防线漏洞百出。共军主力动向不明,但可以肯定,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其发起进攻,首选目标必然是……” 他的手指点向陇海线东段的一个点,“这里,黄百韬的第七兵团所在的新安镇、碾庄一带。那里位置突出,且非蒋介石嫡系,极易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楚云飞沉默良久,他知道,不能再坐视不理了。次日,他亲自起草了一份措辞恳切、分析透彻的作战建议,当面呈交给刘峙,并抄报南京国防部。在建议中,他力陈当前“长蛇阵”部署的危险性,坚决主张立即调整部署,主动放弃海州等外围孤立据点,将兵力迅速向徐州周边收缩,形成拳头,巩固核心阵地,采取机动防御,伺机打击冒进之敌。这是当前唯一可能稳住阵脚、避免被迅速分割包围的正确策略。
然而,建议石沉大海。刘峙打着哈哈,以“委座已有定策,不宜轻动”、“收缩防线恐动摇军心”为由搪塞过去。南京方面的回电更是含糊其辞,不置可否。显然,无论是刘峙还是远在南京的蒋介石,都缺乏壮士断腕的勇气,也无力扭转这积重难返的混乱局面。
楚云飞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徐州城阴沉的夜空,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手持重兵,身居高位,却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正在加速下沉的泥潭,四周皆是昏聩的同僚和绝望的士兵,空有一身抱负和见识,却难以施展。他知道,这座孤城和城内的几十万大军,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向毁灭的深渊。
“看来,靠他们是没希望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通知我们的人,加紧掌控部队,囤积物资,特别是油料和弹药。另外……通过一切渠道,密切关注共军的动向。这盘棋,我们得靠自己下了。”
“是!”参谋长肃然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