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冬天,雪总来得猝不及防。凌晨三点,狂风裹着雪粒砸在戍边精神岗的木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鼓点,敲在守岗人的心上。
张明远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雪声,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黑穿上棉衣,从枕头下摸出老花镜戴上,借着手机微光看了眼天气预报——“暴雪红色预警,夜间风力可达八级,局部地区积雪深度将超三十厘米”。
“老伙计,起来看看吧,岗亭怕是扛不住这风雪。”他推醒身边的王建国,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王建国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披外套就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看。夜色里,雪片像疯了似的往地面扑,远处的界碑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岗亭的红灯笼在风雪中剧烈摇晃,随时可能被吹灭。
“坏了,那盏灯笼要是灭了,夜里巡逻的人该找不到方向了。”王建国急得直跺脚,“还有岗亭里的日志本和老灯,要是漏了雪就糟了。”
两人顾不上叫醒其他人,裹紧棉衣,抄起门口的铁锹就往界碑方向跑。风雪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每走一步都要陷进没过脚踝的积雪里,深一脚浅一脚,格外艰难。
“慢点走,别摔着!”张明远拉住差点滑倒的王建国,“当年暴风雪堵岗哨,我们就是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挖雪,那时候比这雪还大呢。”
“可不是嘛,”王建国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雪水,“1983年那场雪,把岗哨门堵得严严实实,我们从窗户爬出去,踩着齐腰深的雪巡逻,回来时眉毛胡子都结了冰,像个雪人。”
说话间,两人终于到了岗亭。红灯笼的绳子已经被风吹松,灯笼歪在一边,里面的烛火忽明忽暗。张明远赶紧伸手扶住灯笼,重新系紧绳子,又从怀里掏出备用的蜡烛换上,烛火重新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风雪,在地上投下一片小小的光晕。
推开门,岗亭里果然漏了雪,窗沿下积着薄薄一层雪粒,落在日志本的边缘。王建国赶紧拿起抹布擦干净,又把老灯和军功章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捂着:“这些宝贝可不能冻着,都是精神的根呐。”
“得给岗亭加层防护。”张明远看着漏雪的窗户,眉头紧锁,“咱们把带来的塑料布钉上,再用雪把岗亭四周堆起来,能挡点风。”
两人分工合作,张明远拿着锤子钉塑料布,手指冻得不听使唤,好几次锤子都差点砸在手上;王建国则用铁锹铲雪,堆在岗亭四周,形成一道小小的雪墙。风雪越来越大,他们的棉衣很快就湿透了,雪水顺着衣领往下流,冻得骨头缝都疼,却没人肯停下。
“老张,你听,好像有脚步声?”王建国停下手里的活,侧耳听着风雪声中的动静。
张明远也停下来,凝神细听——风雪声里,果然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还夹杂着孩子们的呼喊:“张爷爷!王爷爷!”
“是辰辰他们!”张明远心里一紧,“这么大的雪,他们来干啥?”
很快,几个小小的身影在风雪中出现,辰辰走在最前面,裹着防寒服,手里还抱着一捆稻草,后面跟着古丽、林晓和其他几个小队成员,每个人都扛着些东西,有木板、有绳子,还有的抱着家里的旧棉被。
“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雪,多危险!”王建国赶紧跑过去,把辰辰拉到岗亭里,搓着他冻得通红的小手。
辰辰喘着粗气,鼻尖冻得红红的:“我……我们看天气预报说有暴雪,担心岗亭和界碑,就约着一起来了。”他指了指怀里的稻草,“我爸说,稻草能保暖,铺在岗亭周围,风就吹不进来了。”
古丽也跟着说:“我妈把家里的旧棉被拿来了,能盖在岗亭顶上,防雪漏进去。”
林晓从书包里掏出几节电池:“我带了手电筒的备用电池,要是灯笼灭了,咱们还有手电筒照亮。”
看着孩子们冻得发紫的小脸,手里还紧紧攥着带来的东西,张明远和王建国眼眶都湿了。“傻孩子们,这么大的雪,跑出来多让人担心。”张明远把孩子们往岗亭里拉,“快进来暖和暖和,别冻坏了。”
岗亭里一下子挤满了人,虽然狭小,却透着一股暖暖的热气。孩子们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好,有的帮忙铺稻草,有的拿着绳子加固塑料布,辰辰则跟着张明远,用铁锹把雪墙堆得更高。
“辰辰,你看这雪墙,当年我们就是这么堆的。”张明远教辰辰怎么把雪踩实,“堆得越实,挡风效果越好,就像守护界碑,心越坚定,就越不容易被困难打垮。”
辰辰学着他的样子,双脚用力踩着积雪,虽然力气小,却格外认真:“张爷爷,我记住了,守护岗亭和守护界碑一样,都要用心。”
正忙着,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刘志强骑着马,后面跟着小艾克拜尔和几位牧民,马背上驮着厚实的帆布、取暖的煤炉和几袋干粮。“老伙计们,孩子们,我们来支援啦!”刘志强在风雪中大喊。
原来,小艾克拜尔看到暴雪预警后,第一时间联系了牧民和志愿者,大家自发组织起来,带着物资赶来守护岗亭和界碑。阿卜杜大叔牵着马,马背上还驮着几捆毡布:“这些毡布防水又保暖,把岗亭裹起来,再大的雪也不怕。”
人多力量大,大家分工明确:志愿者们用帆布和毡布把岗亭层层裹住,毡布外层再压上木板,防止被风吹走;牧民们牵着马,在界碑周围踩出一条环形的小路,避免积雪过深掩盖界碑;老兵们指导孩子们把煤炉点燃,让岗亭里保持温度;小艾克拜尔则拿着对讲机,和边境派出所的民警保持联系,随时通报这边的情况。
煤炉里的火苗渐渐旺起来,岗亭里暖烘烘的。林晓把带来的馒头放在炉子边加热,空气中弥漫着馒头的香气。辰辰则翻开日志本,在上面写下:“今日暴雪,我们和爷爷们、叔叔们一起守护岗亭和界碑。我们堆了雪墙,裹了毡布,岗亭很暖和。——辰辰” 写完,他抬头看了看忙碌的大家,又画了一群小小的人,围着岗亭,旁边写着“我们都是守岗人”。
中午时分,风雪稍微小了些。大家趁着间隙,轮流到界碑旁检查。张明远抚摸着界碑上的“中国”二字,雪落在字上,他用手套轻轻擦掉:“界碑啊,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们一直陪着你。”
刘志强从怀里掏出一瓶白酒,拧开盖子,往界碑前的雪地上倒了一点:“老伙计们,当年一起在暴风雪里守界碑的战友们,你们看,现在有这么多年轻人陪着界碑,咱们的精神,有人传下去了。”
小艾克拜尔看着这一幕,拿出手机录了下来,发给古丽娜扎:“风雪再大,也挡不住守护的脚步。你看,老兵、孩子、牧民、志愿者,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里。”
古丽娜扎很快回复,还发来了一张图片——是她在公众号上刚发布的文章,标题是《风雪中的守岗人:传承,是最温暖的坚守》,配图是孩子们堆雪墙的背影和老兵抚摸界碑的照片。“好多人留言说,想过来帮忙,还有人捐了防寒物资,已经在送过来的路上了。”
下午,雪又大了起来。岗亭外,志愿者们轮流巡逻,踩着之前踩出的小路,每半小时就去查看一次界碑和岗亭的情况;岗亭里,孩子们围在老兵身边,听他们讲当年在暴风雪中守岗的故事。
“1985年那场暴雪,比今天的还大,雪没到胸口,我们三个在老岗哨里待了三天三夜。”王建国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苗跳了跳,“那时候粮食不够,我们就把压缩饼干掰成小块,就着雪水吃,巡逻的时候,互相拉着走,生怕有人掉进雪窝子。”
“那你们怕吗?”古丽小声问。
“怕啊,怎么不怕?”张明远笑了,“但一想到界碑还在那儿,边境还需要我们守着,就什么都不怕了。有一次,我掉进雪窝子,是老王和老刘把我拉上来的,我们当时就说,要死,也得死在守岗的地方。”
孩子们听得眼睛红红的,辰辰攥紧小拳头:“爷爷们,以后有我们呢,我们不会让你们再受那么多苦了,我们会和你们一起守岗。”
傍晚时分,风雪终于停了。夕阳穿透云层,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大家走出岗亭,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界碑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中国”二字在夕阳下格外醒目;戍边精神岗被毡布和帆布裹得严严实实,像一个温暖的小堡垒;周围的雪地上,踩出了一圈整齐的巡逻路,路边插着几面小小的五星红旗,在风中飘扬。
辰辰跑到界碑旁,仰起头看着它,雪落在他的脸上,他却笑得格外开心:“界碑爷爷,风雪过去了,我们把你守护得好好的。”
小艾克拜尔拿起相机,拍下这一幕:界碑、岗亭、飘扬的五星红旗,还有一群脸上带着雪粒却笑容灿烂的人。“这张照片,要放进老枪的数字展厅里,让所有人都知道,风雪再大,也挡不住我们守护家园的决心。”
张明远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满是欣慰。他走到日志本前,拿起钢笔,写下:“暴雪过境,岗亭无恙,界碑安好。守岗的人,从我们变成了‘我们’——老兵、孩子、牧民、志愿者,每一个为守护而来的人,都是戍边精神的传承者。——张明远”
孩子们围过来,在后面一一签下自己的名字:辰辰、古丽、林晓……还有牧民和志愿者们,也纷纷在日志本上留下名字。一页纸,写满了不同的字迹,却承载着同一份初心。
夕阳渐渐落下,月亮升了起来。岗亭里的红灯笼又亮了起来,映着雪地上的五星红旗,也映着日志本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辰辰和小伙伴们不肯回家,他们说要陪着岗亭守夜,就像当年的老兵一样。
张明远、王建国和刘志强坐在岗亭外的雪地上,看着孩子们小小的身影在岗亭旁巡逻,步伐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坚定。“你看,”张明远轻声说,“风雪过后,我们的‘新岗哨’更结实了,传承的密码,也在这风雪里,悄悄传递给孩子们了。”
王建国点点头,望着界碑的方向:“这密码,就是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守着界碑,守着这片土地,守着心里的那份信念。”
风又起了,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凛冽,带着一丝雪后初晴的清新。岗亭里,煤炉的火苗轻轻跳动,日志本上的字迹在灯光下格外清晰,每一个名字、每一句话,都成了风雪中最动人的传承密码,在南疆的土地上,静静流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