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辅跪下的那一刻起,沈文德便已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可能。而接下来,他便可以顺势而为,将“勾结贪官”的罪名,引向石宽,甚至是……引向御座上那个,不自量力的黄口小儿!
“林太傅,快快请起。”雍王假惺惺地上前一步,亲自将林辅搀扶起来,脸上是痛心疾首的表情,“太傅高义,为国除奸,实乃我大乾之幸。只是,本王也没想到,沈文德他……竟是如此不堪之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感慨,实则,是在为沈文德的罪行,做最后的定性。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准备享受胜利的果实时。
一个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却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御座之侧炸响!
“雍王殿下,说得好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稳坐如山的石宽,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雍王,也没有看林辅。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冷冷地,扫过下方那黑压压的文武百官。
他的手中,捧着一本,用黑色鲨鱼皮做封面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册子。
“只是不知,”石宽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金銮殿上,清晰地回响,“在座的诸位大人之中,又有多少人,是藏着另一副,不为人知的……‘面孔’呢?”
这句,充满了挑衅与暗示的话,让在场的许多官员,心头都是猛地一跳!
雍王的眉头,也瞬间拧了起来,他盯着石宽手中那本,看上去有些不祥的黑色册子,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石宽!”都察院御史陈方,立刻跳了出来,指着石宽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今日,乃是会审国之巨蠹沈文德,你在此,阴阳怪气,含沙射影,莫非是想包庇罪臣,扰乱公堂不成!”
“扰乱公堂?”石宽冷笑一声,他缓缓地,走下台阶,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他没有理会陈方的咆哮,而是,对着御座之上的萧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他声如洪钟,震得整个大殿都嗡嗡作响,“臣石宽,奉旨查办‘南疆使臣案’,历时一月有余,今日,终有……惊天发现!”
“臣,要在此,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天下臣民之面,揭发一桩,比‘贪墨’,要严重百倍,千倍的……叛国大案!”
“叛国”二字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官员,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雍王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死死地盯着石宽手中那本黑色的账本,他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了!
那是,崔亮的东西!
石宽他们,竟然,真的从崔亮的身上,找到了那本,连温先生都再三叮嘱,绝不可外泄的……催命符!
“一派胡言!”雍王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猛地厉喝一声,试图打断石宽,“石宽,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转移视线!今日,审的是沈文德,你若有证据,便呈上来,若没有,便给本王退下!”
“王爷,莫急。”石宽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微笑,“本官,这就让您,和在座的诸位大人,都好好地看一看,这所谓的‘证据’。”
他没有立刻,将那本账本呈上。
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幅由他绘制的图谱,和一枚用白布包裹着的小小的桃木鸟。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他将图谱展开,高高举起。
那上面,赫然画着,二十余具,被吸干了精血,浑身布满针孔的……“药人”尸体!
那惨绝人寰的景象,让在场的所有官员,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物,乃是本官,前几日,于京郊乱葬岗之中,亲手挖出!”石宽的声音,充满了悲怆与愤怒,“二十三具无名之尸,皆为我大乾南疆子民!他们,并非死于疾病,而是,被人当成牲畜一般,活生生地,抽干了体内的鲜血,最终,像垃圾一样,被抛尸荒野!”
“而这个,”他举起那枚小小的桃木鸟,“便是从其中一具尸体的脚踝上发现的!这是他们,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身份证明!”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都被这惨无人道的罪行,给彻底镇住了。
就连雍王,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话语。
石宽,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本,黑色的账本。
“而这些惨死的冤魂,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来历,以及……那些将他们,当成‘货物’一样,层层转运,层层盘剥的……刽子手们的名字,”他的目光缓缓地,从下方每一位官员的脸上,刮过。
“就清清楚楚地,记录在这本,血写的账单之上!”
他没有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他翻开账本的第一页,用审判般的语调,高声宣读了起来。
“户部侍郎,宋知章!”
队列之中,户部侍郎宋知章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张总是挂着和善笑容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启元二年,三月初七,于江南扬州,接收‘货物’二十三名,以‘官盐沉船’为名,掩盖行踪,三日后,其中三名‘货物’,因水土不服而‘耗损’,由其,亲自灭口,抛尸江中!”
“轰!”
这个名字,这桩罪行,如同第一颗惊雷,在死寂的金銮殿上,轰然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宋知章的身上!
宋知章,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扑通”一声,软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石宽,没有停。
他翻开了,第二页。
“吏部主事,王维!”
吏部队列中,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年轻官员,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启元二年,八月十五,于京城码头,协助京兆府,将五十名‘货物’,从漕帮手中,转运至城西别院,事成之后,得银三千两,并由‘墨鸦’举荐,于次年,官升一级!”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被念了出来。
一桩又一桩,令人发指的罪行,被公之于众。
整个金銮殿,彻底乱了。
被点到名字的官员,有的,当场瘫软在地,丑态百出;有的,则强作镇定,却早已是冷汗涔涔;更有甚者,竟想趁乱,偷偷溜出大殿,却被早已守候在门口的守备司兵士,用冰冷的长戟,给硬生生地,逼了回来!
这里,已经不再是,那个庄严肃穆的朝堂。
而是,一个,正在上演着人间百态的……审判地狱!
金銮殿上,石宽那冰冷无情的宣读声,如同死神的镰刀,每挥舞一次,便有一个道貌岸然的灵魂,被从华丽的官袍下活生生地剥离出来,摔在冰冷的金砖之上,丑态毕露。
朝堂,已经彻底乱了。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以社稷之臣自居的大人们,此刻,有的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如同待宰的猪羊;有的则强撑着最后的体面,身体却抖如筛糠,冷汗早已浸透了厚重的朝服;更有几个心理防线脆弱的,竟当场痛哭流涕,指天画地地喊起了冤枉。
整个金銮殿,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满了谎言与背叛的戏台。
而在这场大戏的中心,雍王萧景泓,他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了。
他死死地盯着石宽,那双阴鸷的眼眸里,燃烧着足以将人焚烧殆尽的滔天怒火。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精心布局数十载,用利益和权势编织起来的足以覆盖半个朝堂的大网,竟然会被一本小小的账本,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之内,撕扯得千疮百孔!
他更恨的,是那些此刻正在殿上,丑态百出的“盟友”!一群废物!平日里,一个个称兄道弟,信誓旦旦,可一旦大难临头,却连最基本的镇定都维持不住!
不行,不能再任由石宽这个疯子,继续念下去了!
“够了!”
一声充满了无尽怒火的咆哮,如同炸雷般,猛地遏制住了石宽的声音。
雍王萧景泓,排开众人,走到了大殿中央。他没有去看那些,早已吓破了胆的同党,而是,直接走到了石宽的面前,与他对峙。
“石宽!”他指着石宽手中的黑色账本,声音冰冷地说道,“本王,真是小瞧你了。为了给沈文德脱罪,你竟不惜,伪造出如此一本,漏洞百出的所谓‘罪证’,来攀诬朝廷重臣,构陷当朝亲王!你,好大的胆子!”
他这话,声色俱厉,瞬间,便将局势,从“审判罪臣”,扭转到了“忠臣被奸人构陷”的方向上。
那些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雍王党羽,一听到“伪造”二字,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纷纷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是啊!陛下!此账本,来路不明,定是石宽与沈家父女,为了脱罪而伪造的!”
“请陛下明察!我等皆为朝廷命官,怎可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这分明是栽赃,是陷害!”
“石宽,你血口喷人!我要与你,当面对质!”
一时间,整个大殿,再次嘈杂起来。局势,竟隐隐有,要被雍王,强行翻盘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