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在那片,还弥漫着浓重烟尘的指挥石室废墟之下。
浑身是血的高远,终于从乱石堆里,爬了出来。
他的左腿扭曲着,显然是已经断了。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他如同拖死狗一般,将另一个同样是浑身是血,已陷入深度昏迷的白衣男子,从废墟之中拖了出来。
正是,白少杰!
他,还活着!
只不过,他习惯了轻摇折扇的右手,此刻,也早已被落下的巨石,给砸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这位曾经将整个江南,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玉算盘”,终究还是被他自己,亲手点燃的罪恶之火,给反噬了。
……
战后的处置工作,在沈青萝的亲自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展开。
白少杰,及一众被生擒的“墨衣卫”与“黑沙”首犯,在验明身份之后,被尽数交由孟武的军队,用坚固的囚车,连夜押解送往京城。
而那些被解救出来的“药人”,则在常五爷的安排下,暂时被安置在了漕帮的秘密据点,进行着最妥善的救治。
那位身上烙印着,关键证据的南疆护卫巴图,更是由龙一,这位同样身负重伤的龙鳞卫统领,亲自护卫,寸步不离。
当所有的纷乱,都暂时尘埃落定。
沈青萝,才终于有时间,去清点她们此役的……“战利品”。
地宫之内,那套用来印制伪钞的铜制母版,和那数以万计的桑皮纸,皆是铁证。
而被截获的“鬼船”之上,那数千把军用强弩,更是白少杰通敌叛国的……死证!
然而,就在苏轻烟,带人清点白少杰那间,充满了各种奇珍异宝的密室时。
她却在一个隐秘的暗格之内,发现了一封……密信。
信,是温若语,亲笔所写。
信封之上,没有任何的署名。
苏轻烟不敢怠慢,立刻将信,呈送到了沈青萝的面前。
沈青萝,将信打开。
信上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关于,“龙头大会”与“桑纸寺”的部署。
字里行间,充满了运筹帷幄的算计,和对沈青萝这位“不速之客”的……不屑。
然而,就在信的末尾。
温若语,却用不经意的语气,提了一句。
“……京中那位的‘静雪冷香’,已近告罄。”
“此物,乃我等,控制凤鸾宫之关键,需尽快从南洋,寻觅替代之物。”
“否则,恐生变故。”
“静雪冷香”!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沈青萝的灵魂之上!
她想起了,崔亮,那封写满了怨毒与诅咒的……遗书!
也想起了,那早已沉寂在她脑海深处,充满了无尽悲凉的……叹息!
“……哀家,知道是谁了……”
她,终于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害死太后的真正元凶,“静雪冷香”!
它竟然是温若语,用来控制皇后,控制整个凤鸾宫的……关键!
皇后,并非是温若语的“盟友”!
她更像是一个,被这无声无息的奇毒,所操控的……傀儡!
这个惊天发现,让沈青萝和她脑中的魏明月,都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青萝,将那封承载着惊天秘密的信,重新折好,贴身放入怀中。
她走到船头,看着远处那艘,已被漕帮船只,团团围住,插翅难飞的“鬼船”。
也看着,那轮即将在东方,喷薄而出的……朝阳。
她知道,江南的事,虽然了结了。
但,京城那座充满了无声硝烟的牢笼,正等待着她的……归来。
她带着白少杰,带着所有的罪证,和那蛇蝎密信,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
江南的黎明,总是带着几分水墨画般的诗意。潮湿的晨雾,如同仙女的纱幔,轻轻地笼罩着苏淮府那粉墙黛瓦的轮廓。
然而,今日的苏淮府码头,却一反往日的宁静,被狂热的喧嚣所取代。
数以万计的百姓,自发地从城中的大街小巷涌出,将通往码头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手中捧着香烛与果品,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敬畏。
当那艘悬挂着“苏”字大旗的旗舰,在常五爷亲自率领的,漕帮百艘战船的拱卫之下,缓缓驶离码头时。
两岸响起了,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欢送声!
“恭送苏老板!”
“苏老板,一路顺风!”
“苏老板,常回来看看啊!”
百姓们,将手中的鲜花与果品,纷纷投入江中,为他们铲除了江南第一大毒瘤的“正义之师”,焚香祈福。那场面,浩大而又充满了,最质朴的人心所向。
船头之上,沈青萝一袭素衣,静静地立于船头。她看着两岸那一张张,充满了真挚与感激的脸。看着那些,因为她的到来,而得以从压榨与恐惧之中解脱的生命。
她的心,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这,就是,权力的意义吗?
“……别高兴得太早。”她脑中魏明月的声音,却依旧是不带任何感情,“人心,是最廉价的东西,也是最善变的东西。今日,他们能为你焚香祈福。明日,他们便也能为你的敌人,摇旗呐喊。”
“哀家这一生,见过太多的,‘人心所向’。”魏明月的声音里,充满了过来人的嘲讽,“但,真正能让这江山,稳如磐石的,从来都不是人心。”
“而是,绝对的实力,和……铁血的手段。”
沈青萝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对着两岸那,依旧在欢呼的人群,缓缓地敛衽一礼,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然后,她转过身走入了那间,将要伴随她,行过千里水路的……流动密室。
……
船舱之内,早已燃起了,能让人凝神静气的百合安神香。
那封从白少杰密室之中,搜出来的密信,正被平铺在桌案之上。
沈青萝,与脑海里的魏明月,已经对着这封信,反复地推演了整整一夜。
“……皇后,竟是温若语的傀儡。”沈青萝的声音里,依旧带着几分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以梁皇后那等心机与城府,她又怎会甘心受制于人?”
“因为,她别无选择。”魏明月的话里,充满了了然,“‘静雪冷香’,此物,哀家想起来了。它,并非单纯的毒药。”
“此物,乃是前朝宫廷,专门为那些心神受损的妃嫔,所调制的秘香。其香,清雅,悠远,长期闻之,不仅能镇定心神,缓解焦虑,更能……滋养容颜,让人的肌肤变得如同冰雪般,细腻光滑,青春永驻。”
“但,”魏明月的话锋,猛地一转,“此物,却有一个致命的副作用。那便是依赖。”
“一旦习惯了它的安抚,便再也无法离开。若是,一日不闻,便会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三日不闻,便会头痛欲裂,状若疯癫。而若是长期断绝……”魏明月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
“……便会,在无尽的痛苦与幻觉之中,油尽灯枯而亡。”
听完这番话,沈青萝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梁皇后,之所以会与温若语合作,并非是简单的利益交换。
而是从一开始,便充满了算计与控制的……魔鬼交易!
温若语,用这种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依赖的“毒品”,将这位高高在上的六宫之主,变成了一个,必须依靠他才能活下去的……提线木偶!
“……好,好一个,‘墨鸦’的传人。”沈青萝喃喃自语,“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阳谋。”
“但,”她随即,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就算如此,皇后也并非寻常女子。她手握着承恩侯府这张王牌,又怎会,坐以待毙?她,为何不反抗?”
“因为,她不敢赌。”魏明月,一针见血地指出,“也因为,‘静雪冷香’,对她还有另一个,无法替代的‘益处’。”
“皇后,一直有遗传性的‘头风之症’。此事,除了哀家和太医院的几个心腹之外,无人知晓。而‘静雪冷香’,正是唯一能彻底根治她此症的……灵药。”
“所以,”魏明月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对她来说,这‘静雪冷香’,既是能要她命的毒药,也是能救她命的……仙丹。”
“她早已在温若语精心布置的棋局之中,被自己心中的恐惧与欲望,给死死地,锁住了。”
这个发现,让沈青萝,对皇后的角色,有了全新的认知。
她,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狠辣敌人。
更像是一个,可恨,却又……可悲的受害者。
“那……我们回京之后,该当如何?”沈青萝问道,“是将此事,公之于众,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