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不仅那几名宦官愣住了,连小皇帝梁锦也怔住了。
他自从被韩承嗣找来当了傀儡皇帝后,见过的宫人无数。
其中,多是些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又或是阿谀奉承、心思叵测。
但不管如何,他们的心脏都跟蜂窝一样,全是窟窿眼。讨好人的时候,都是不着痕迹的。
哪里像眼前这人一样,讨好人的段位也太低了,心思也太浅了,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
再加上这人身上那股子不同于宫中绵软之气的干脆利落,让他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
小皇帝眼睛转了转,没有立刻去接玉佩,而是看着跪在地上的侯三,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消的怒气:“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侯三心中狂喜,机会来了!
他依旧低着头,恭敬答道:“回陛下,小人是皇商旗下的管事侯三,今日是送山货入宫。”
这时,引路的小太监也赶紧上前跪禀,证实了侯三的身份。
小皇帝“嗯”了一声,似乎失去了兴趣,示意身旁的宦官接过玉佩。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目光无意中扫过侯三因低头而露出的后颈——那里有一道不甚明显但依稀可辨的旧疤,那是早年刀头舔血留下的痕迹。
宇文阐的脚步再次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深居宫中,但对宫外的世界,尤其是那些带有“草莽”气息的事物,有一种被困之人本能的好奇。
眼前这个看似恭顺的管事,似乎并不简单。
但他什么也没再说,在宦官的簇拥下,很快离开了。
侯三直到脚步声远去,才在太监的示意下缓缓起身,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瞬间的冒险,赌对了!他不仅近距离接触到了小皇帝,还给他留下了印象。
不管这个印象是好还是坏,总归是有了。
自那次御花园外的意外“邂逅”后,侯三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知道,那短暂的一瞬,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幕上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但又绝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引起韩承嗣耳目的警觉。
他依旧扮演着那个沉默寡言、办事稳妥的商队管事,但每次入宫,他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从那次“玉佩事件”后,宫中负责与他们这些外围人员接洽的几个低阶宦官,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漠,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打量,甚至偶尔会闲聊几句关于货物成色、宫外风物的话题。
侯三心知肚明,这绝非偶然。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他上次的献殷勤,如果小皇帝不接受的话,他现在肯定会被人处处刁难。
但现在,宫里的人对他态度更好了,那不就恰恰说明他上次的殷勤献对了方向。
而现在周围的人,说不定就有那小皇帝和韩承嗣的心腹之人,在悄悄地观察、试探他。
他只能不动声色,尽量应对得滴水不漏。
谈及货物,他展现出行家的精准和可靠;聊到宫外,他只说些市井趣闻、风土人情,绝不涉及朝政时局,言语间透着一股子见多识广却又守口如瓶的“江湖义气”。
机会终于在一个月后再次降临。
这次,宫中需要一批这个时节比较少见的货物,且这些货物正是侯三负责。
侯三精心准备,带来了最好的货品。
本来他以为像往常一样送到就可以了,却不想那采办竟然拉着他聊起了天。
侯三不仅被询问着把货物的来历、运输过程讲得头头是道,更“被诱导”着提及了在北地深山冒险运货遇到的猛兽和险境,言语间带着江湖人的豪迈与不易。
就在侯三说的口干舌燥,心里焦急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名一看衣服布料就地位不低的太监。
他屏退左右,状似随意地问道:“侯管事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近来听闻南方颇不太平,有个叫什么……宸州的,闹得厉害,你可有所耳闻?”
侯三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谨慎和一丝市井小民对大事的敬畏:“回公公的话,小人只是个跑腿的商贾,哪敢妄议这等大事。”
“只是……往来南北,道听途说,确实听闻那宸州……颇为厉害,连楚国公都……”他适时地住口,做出惶恐不敢多言的样子。
那太监眯着眼,打量他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陛下近日读书,偶有疑问,关乎各地风物民情。咱家看你是个稳妥人,也有些许江湖阅历,说不定可以解解闷!”
侯三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神色,连连躬身:“公公抬举!小人……小人就是个粗鄙商贾,见识浅薄,哪敢在贵人面前妄言……”
“诶,”那太监摆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陛下年龄不大又久居深宫,难免好奇宫外的趣闻轶事,权当解闷罢了。”
“你既然见识过,只管挑些新奇有趣的说说,不必拘束,只要不涉及朝政就无碍。”
他说到“不涉及朝政”几个字时,眼睛一直看着侯三,眼神里都是意味深长。
侯三立刻心领神会,这人肯定不是小皇帝的人。
既然不是小皇帝的人,那就只能是韩承嗣的了。
所以,这是韩承嗣在通过太监的口,给他划下道来。
不过,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来小皇帝还是有点地位的,要不然侯三现在就不是被警告一番而是要人头落地了。
侯三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小人明白!”
“嗯,”太监满意地点点头,“下次入宫送东西的时候,咱家会安排。记住,管好你的嘴。”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侯三站在原地,直到太监的身影消失,才缓缓直起身,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这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风险。一旦说错话,或者被韩承嗣的人察觉不对,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回到住处,侯三彻夜未眠。
他反复思量,该如何应对。
卖弄文采肯定不行,他那点墨水不够看。吹嘘武力冒险?或许能吸引小皇帝,但容易显得粗野,也可能引起侍卫的警惕。
最终,他决定扬长避短——发挥自己走南闯北、见识过底层市井和江湖百态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