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峰顶的喧嚣被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沉寂。林枫与舒婉儿并未立刻远遁,而是选择在营地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由天机阁弟子刚刚加固过的石室内,进行探寻前的最后准备。记忆蛊阵无形无质,核心必然隐藏极深,盲目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石室内,仅有一盏以灵石驱动的【清心宁神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驱散着空气中可能潜藏的细微蛊虫,也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庞。
“蛊虫弥漫,无处不在,但其流转必有源头,如同百川归海。”舒婉儿盘膝而坐,双手虚抱于丹田,灵瞳之中星光不再外放,而是内敛于瞳孔深处,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我的灵瞳能见常人所不能见,或可尝试以自身神魂为引,逆向追溯这些蛊虫散发的微弱精神波动,定位其核心所在。”
此法极其凶险。将神魂感知放大到极致,主动去接触、解析那充满篡改与遗忘之力的蛊虫波动,无异于将自身意识暴露在剧毒之下,稍有不慎,便可能被蛊虫侵蚀,迷失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之中,甚至神魂受损,沦为痴愚。
林枫深知其中风险,他站在舒婉儿身侧,镇狱古剑虽未出鞘,但剑意已弥漫周身,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石室与外界隔绝。“我会为你护法,若有异动,立刻切断联系。”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是承诺,亦是守护。
舒婉儿微微颔首,闭上双眸,彻底放开了对灵瞳的束缚。刹那间,她的感知不再是线性的延伸,而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起无形的涟漪,以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无数细微、嘈杂、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她的感知——那是弥漫在空气中,无数记忆蛊虫散发的精神杂波,以及被它们影响着的、营地内数千修士逸散的、混乱的记忆片段与情绪涟漪!
痛苦、迷茫、愤怒、猜疑、对过往的坚信与对现实的困惑……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击着舒婉儿的心神。她紧守灵台一点清明,灵瞳之力如同最精密的筛网,在这片混乱的精神海洋中,努力分辨着那属于蛊虫源头的、更加凝练、更加阴冷、带着明确导向性的核心波动。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舒婉儿的额角迅速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她看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烁——有弟子与至亲反目成仇的扭曲记忆;有将盟友误认为魔族的惊恐幻觉;甚至……她看到了属于她自己记忆深处,一些被刻意尘封的、模糊的片段……一座燃烧的古城,一个伟岸却模糊的背影,在冲天魔气中奋力挥剑……
那是……父亲?
一丝悸动与恍惚不受控制地袭来,让她的神魂溯源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就在这瞬间,一股极其隐蔽、阴寒歹毒的精神力量,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沿着她溯源的精神连接,猛然反噬而来!这股力量并非要摧毁她的神魂,而是带着强烈的“同化”与“扭曲”意图,试图将她的灵瞳之力污染,将她拖入一个精心编织的、属于她自身最深刻恐惧与遗憾的记忆幻境之中!
“小心!”林枫虽无法直接感知那精神层面的凶险交锋,但舒婉儿骤然紊乱的气息和瞬间失去血色的嘴唇,让他瞬间警醒!
他毫不犹豫,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缕最为精纯、蕴含着他自身坚定意志与太虚本源之力的混沌气流,轻轻点向舒婉儿的眉心印堂穴!并非强行闯入她的识海,而是如同一座灯塔,将一股浩大、堂皇、守护的意念传递过去,为她在那混乱的精神海洋中指引方向!
“定心!凝神!所见皆为虚妄,守住本我!”
如同晨钟暮鼓,林枫的声音和那缕本源之力,瞬间驱散了试图侵蚀舒婉儿的阴寒。舒婉儿猛地一个激灵,从那即将沉沦的边缘挣脱出来,灵瞳光华再次稳定。她压下心中因那惊鸿一瞥的父亲身影而泛起的波澜,全力凝聚灵瞳之力,不再分散,死死锁定那股试图反噬她的、带着明确恶意的核心波动!
“找到了!”她倏地睁开双眼,瞳孔中仿佛有星河流转,指向西南方向,“距离约三百七十里,地下深处!有一股极其庞大而邪恶的精神聚合体……它……它似乎在主动吸收、扭曲着众生的记忆!”
与此同时,在营地核心区域,由几位长老联手布下重重禁制的疗伤帐内,昏迷中的赤焰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
尽管服用了两滴净魂仙露,又有舒婉儿之前的【溯光涤魂】安抚,但盘踞在他伤尾处的诅咒与记忆蛊虫残余形成的共生体,远比预想的更加顽固狡猾。它们似乎感知到了舒婉儿对蛊阵核心的探寻,以及林枫那缕太虚本源之力的爆发,竟产生了某种激烈的排斥反应!
“呜……嗷……”低沉的、充满痛苦意味的狐鸣从赤焰喉间溢出。他并未醒来,但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出稀薄的、带着灰败气息的赤红妖力。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额头上青筋暴露,仿佛在经历一场极其可怕的噩梦。
守护在旁的一位冰莲谷长老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检查,并催动寒冰灵力试图安抚。然而,她的灵力甫一接触赤焰的身体,竟被那灰败的妖力猛地弹开,甚至有一丝阴寒顺着灵力反向侵蚀而来!
“不好!他体内的异力在暴动!”长老惊骇后退。
只见赤焰那条伤尾之上,原本被仙露净化得淡薄的灰气,此刻竟如同活物般再次变得浓郁,并且如同蛛网般,开始向他身体其他部位蔓延!丝丝缕缕扭曲、破碎的记忆画面,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弥漫的精神波动中逸散出来——
破碎的青丘山景象……族老严厉的面容……第一次遇见林枫时,对方警惕而好奇的眼神……论道峰上,那支破空而来、撕裂狐尾的漆黑箭矢……以及,无数个扭曲的、将林枫和舒婉儿视为狰狞魔族的恐怖画面!
这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与暴走的妖力混合,使得赤焰的身体温度急剧升高,又时而变得冰冷刺骨,整个营帐内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而压抑。
“快!加固禁制!通知盟主和舒仙子!”另一位烈阳宗长老大吼,与另外几人联手,催动更强大的灵力屏障,将整个营帐死死封锁,防止赤焰再次失控暴走,波及外界。
然而,他们都能感觉到,禁制内部那股混乱、暴戾、充满痛苦的气息正在不断攀升,如同一个不断加压的火山,随时可能彻底爆发!净魂仙露的药力仍在起作用,与那诡异的共生体进行着拉锯战,但显然,仙露的净化速度,已然跟不上共生体汲取赤焰妖力与混乱记忆而滋生的速度!
危机,并未因林枫与舒婉儿找到线索而解除,反而在营地内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石室内,林枫收回手指,看着舒婉儿虽然疲惫但眼神清明的状态,松了口气。“确定了方位便好。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直捣黄龙!”
舒婉儿压下神魂的虚弱感,重重点头。她知道,必须尽快摧毁那记忆蛊阵的核心,否则不仅仅是赤焰,整个太虚盟,乃至更多无辜者,都将被拖入记忆混乱的深渊。
两人不再迟疑,身形化作两道若有若无的流光,悄无声息地遁出石室,融入夜色,朝着西南方向,那隐藏在地底深处的邪恶源头,疾驰而去。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疗伤帐内的赤焰,在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后,周身暴走的气息骤然一敛,陷入了更深层次的、仿佛意识彻底沉沦的昏迷之中。只有他那条伤尾上,灰败的气息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如同不祥的苔藓,侵蚀着他蓬勃的生机。
孟浪站在营地角落,远远望着那被重重禁制封锁的疗伤帐,又看了看林枫和舒婉儿离去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那张残破的阵图,妹妹那半句“快逃”的无声警告,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让他遍体生寒,一股巨大的、仿佛源自命运本身的恐惧,将他牢牢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