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刺得萧瑟浑身发冷。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李长生选中的“破局者”，是这盘棋的关键。
却从没想过，自己存在的意义，竟然只是为了成为一个“祭品”，为了创造一个所谓的“人造之神”而被牺牲。
这个真相，比“太岁”的诅咒，比父皇的猜忌，比所有的阴谋诡计，都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如果书圣说的是真的，那李长生这个人，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帮助任何人，也不是为了拯救天下。他只是在实现自己的野心，一个疯狂到令人发指的“换天”计划。
他的母亲，宣妃，为了保护他，燃烧生命，种下封印。
可到头来，这道守护他的封印，竟然成了李长生计划中，用来打造“容器”的关键一环。
这是何等的讽刺？
何等的悲哀？
“不……这不可能……”李寒衣的脸色，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无法接受，自己心中如神明一般的师尊，会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视人命为草芥的“疯子”。
“师尊他心怀天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世间的正道！他绝不会……”
“正道？”书圣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充满了讥讽，“小姑娘，你告诉我，什么是正道？”
“牺牲一个人，去救一百个人，这是正道吗？”
“牺牲一百个人，去救一万个人，这又是正道吗？”
“那牺牲一万个人，去换一个，他自己心中，所谓的‘朗朗乾坤’，‘万世太平’，这，还算是正道吗？”
书圣一连串的质问，让李寒衣哑口无言。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什么是正道？
这个答案，她从小到大，都坚信不疑。可现在，她却动摇了。
如果师尊的“道”，需要用萧瑟，用宣妃娘娘的牺牲来铺就，那这条路，还走得下去吗？
雷无桀听得脑子都快炸了，他听不懂什么“换天”，什么“核心”，他只听懂了一件事。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李长生的老头，想害萧瑟？”雷无桀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捏着拳头，怒气冲冲地说道，“他要是敢动萧瑟一根汗毛，我雷无桀第一个不放过他！”
书圣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不放过他？就凭你？小娃娃，你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
“你！”雷无桀气结。
“雷无桀。”萧瑟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拦住了冲动的雷无桀，然后，重新看向书圣。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震惊，愤怒，这些情绪，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很快，他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不能乱。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书圣说的，就一定是全部的真相吗？
不一定。
他恨透了皇室，恨透了天启城，连带着，他对那个，在天启城里，搅动风云的李长生，也充满了偏见和敌意。
他的话，不能全信。
但是，也不能，全不信。
因为，他的话，解释了很多，萧瑟之前，一直想不通的，疑点。
比如，为什么靳百川说，母亲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
如果，李长生，早就布好了局，以某种方式，引导甚至“逼迫”母亲，让她认为，牺牲自己，是保护儿子的唯一方法。那从母亲的角度看，这确实是“她自己的选择”。
再比如，“太岁”分魂，为什么会说，稷下学宫是他的坟墓。
如果，稷下学宫，就是李长生，准备好的，用来炼化他这个“祭品”的，最终场所。那“坟墓”之说，就完全，说得通了。
还有，那个，新任的“鬼笔使”，苏慕。
他，或者说，他背后的“大香主”，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把自己，引到这里来？
真的是，为了“磨砺”自己这把刀？
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们，或许，早就知道了，李长生的“换天”计划。
他们，不想，让李长生，成功。
所以，他们，把自己引到书圣这里，借书圣的口，告诉自己“真相”。
他们，是想，离间自己，和李长生的关系。
他们，是想，让自己，这颗，李长生棋局里，最重要的棋子，产生动摇，甚至，反戈一击！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在萧瑟的脑海中，串联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剥开了一层层的迷雾。
但，迷雾的背后，却是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漩涡。
所有的人，都在下棋。
父皇，在下棋。
“太岁”，在下棋。
李长生，在下棋。
那个神秘的“大香主”，也在下棋。
每一个人，都想，利用他。
每一个人，都想，让他，成为，自己棋盘上，最锋利的那把刀。
“呵呵……”
萧瑟，忽然，低声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有些，自嘲。
也笑得，有些，悲凉。
“原来，我萧瑟，这么重要。”
“重要到，成了，所有人，破局的，关键。”
他抬起头，那双，原本，有些混乱的眸子，此刻，却变得，异常的，明亮。
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彻底，看透了一切的，锐利。
“前辈。”
他看着书圣，缓缓说道。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但，你，确实，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书圣，眯着眼睛，看着他。
“哦？你看清了什么？”
“我看清了，我，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萧瑟的声音，掷地有声。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会是。”
“他们，都想，让我，按照他们，画好的路，走下去。”
“李长生，想让我，去稷下学宫，成为他的‘祭品’。”
“大香主，想让我，知道真相后，去跟李长生，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
“都以为，我，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萧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冽的弧度。
那不是，玩世不恭的笑。
而是，充满了，桀骜与战意的，宣告。
“但是，他们，都错了。”
“这盘棋，既然，我是，最关键的一颗子。”
“那么，这盘棋，要怎么下，就该，由我，说了算！”
“稷下学宫，我，会去。”
“李长生，我，会见。”
“我倒要，当面，问问他。”
“他这个，下了上百年棋的，圣人，敢不敢，跟我这个‘棋子’，赌一局！”
萧瑟的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镇住了。
雷无桀，张大了嘴巴，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他就知道，他的朋友萧瑟，是最厉害的！管他什么神仙鬼怪，阴谋诡计，在萧瑟面前，都得靠边站！
李寒衣，看着萧瑟的侧脸，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也泛起了一丝，异样的光彩。这一刻的萧瑟，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与霸气，让她，有些，失神。
王行之，则是，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一个，身处如此绝境，被各方势力，当做棋子玩弄的少年，竟然，能说出，如此，石破天惊的话来。
反客为主。
以棋子之身，行执棋之事！
这，需要，何等的，魄力和智慧！
而书圣，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好！好！好！”
“说得好！”
“由你，说了算！”
他，猛地，将手中的酒壶，往地上一摔！
那把，珍贵的，紫砂酒壶，瞬间，四分五裂。
醇厚的酒香，四溢而出。
“他妈的！这酒，不喝了！”
书圣，一抹嘴，红光满面，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憋屈了，十二年！今天，听了你这番话，总算是，他娘的，痛快了！”
他大步，走到萧瑟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我，喜欢你！”
“冲你这番话，我，就帮你一次！”
“你想知道，怎么，破李长生那个老疯子的局，是吗？”
“我，告诉你！”
书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前一秒还醉醺醺地骂天骂地，下一秒就把珍贵的“风花雪月”给摔了，然后红光满面地要帮萧瑟。
雷无桀看着地上的碎片，心疼得直抽抽。
“我的酒啊……”他小声哀嚎。
但现在，显然没人关心那壶酒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书圣和萧瑟身上。
“前辈，愿意指点晚辈？”萧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他刚才那番话，更多的是，一种心境的宣泄，一种决心的表明。他没指望，能凭这几句话，就让这个，乖僻了十二年的老者，回心转意。
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指点？谈不上。”书圣摆了摆手，那股子狂放不羁的劲儿又上来了，“我只是，单纯地，看李长生那个老疯子，不顺眼而已。”
“他，不是喜欢下棋吗？不是喜欢，把所有人都当棋子吗？”
“那我就，偏要，往他的棋盘里，扔一颗，不听话的，石头！”
“我倒要看看，他这盘，布了百年的棋，会不会，被你这颗小石头，给砸个，稀巴烂！”
书圣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他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清亮得，如同，星辰。
萧瑟，看着他，忽然明白了。
书圣，不是，被自己的话，说服了。
而是，他心中，那团，压抑了十二年的火，被自己，重新，点燃了。
十二年前，琅琊王案，他，作为王氏长辈，作为绘制了“天机卷”的“罪魁祸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族覆灭，亲人惨死，却，无能为力。
他，恨。
恨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也恨那个，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李长生。
更恨，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所以，他，躲到了这里。用酒精，麻痹自己，用“一个闲人”的身份，欺骗自己。
他，不是不想反抗。
而是，看不到，任何，反抗的希望。
而今天，萧瑟的出现，萧瑟的那番话，让他，看到了希望。
一个，敢于，向所有执棋者，宣战的，少年。
一个，不甘为棋子，要反客为主的，挑战者。
这，正是他，等了十二年的，那颗，可以，砸烂棋盘的，石头！
“前辈，想怎么帮我？”萧瑟沉声问道。
“李长生的‘换天’计划，核心，有三个。”书圣，伸出三根，干瘦的手指。
“第一，是你母亲，留下的，‘纯阳道体’的血脉之力。”
“第二，是你这个，被种下了封印，完美隔绝了龙气污染的，‘容器’。”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就是，稷下学宫，那座，传承了上千年，汇聚了，无数儒家先贤，精神意志的，‘浩然正气’大阵！”
“这三者，缺一不可。”
“前两者，你，已经具备。所以，他，才会，千方百计地，引你，去稷下学宫。”
“因为，那里，就是他，准备好的，‘炼丹炉’！”
“只要你，一踏进，稷下学宫的大阵范围。他，就有无数种方法，将你，与大阵，融为一体，彻底，炼化成，他想要的那个，‘人造之神’！”
书圣的话，让萧瑟的心，又是一沉。
听起来，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只要，自己去了稷下学宫，就等于，是自投罗网。
可若是不去，又如何，能见到李长生？如何，能问清，所有的一切？如何，能找到，对抗“太岁”的，真正方法？
这，又回到了，那个，两难的境地。
“那，前辈的意思是，让晚辈，不要去稷下-学宫？”萧瑟问道。
“不。”书圣，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你，必须去。”
“为什么？”雷无桀，不解地问道，“那不是，送死吗？”
“因为，棋盘，就在那里。”书圣，看了一眼雷无桀，难得，耐心地，解释了一句。
“你想，砸烂棋盘，就必须，先站到，棋盘上去。”
“你想，跟执棋者，对弈，就必须，先坐到，他的对面。”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书圣，重新，看向萧瑟。
“李长生的局，看似，天衣无缝。但，他，算漏了一点。”
“他，算漏了，你，萧瑟，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你，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意志。”
“而这，就是你，唯一的，破局之法！”
“意志？”萧瑟，有些，不明白。
“没错，意志！”书圣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李长生，想用稷下学宫的‘浩然正气’，来炼化你。”
“那，浩然正气，是什么？”
“是，孔孟之道，是，仁义礼智信，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那是一种，极其，纯粹，也极其，霸道的，精神力量！”
“它，可以，荡尽，一切邪魔。但同时，它，也会，抹去，一切，不符合它‘道’的，个人意志！”
“李长生，就是想，用这股力量，洗去你，所有的‘自我’。让你，变成一张，白纸。然后，他，再在这张白纸上，画上，他想要的，图案。”
“所以，你要做的，不是，去对抗，那股浩然正气。因为，你，对抗不了。”
“你要做的，是，在被它，‘同化’之前，先一步，去‘掌控’它！”
“掌控，浩然正气？”萧瑟，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传承了千年的，圣人之道。是他这种，凡人，能够掌控的吗？
“很难。但，不是，不可能。”书圣，看穿了他的想法。
“因为，你，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优势。”
“你，是皇子。”
“你，天生，就站在，‘治国平天下’的，那个位置上。”
“你的‘道’，与稷下学宫的‘道’，在根本上，是相通的！”
“你要做的，就是，找到，你们的，共通之处。然后，用你的‘道’，去引导，它的‘道’！”
“以，‘王者之道’，驾驭，‘圣人之道’！”
“让它，为你所用！而不是，让它，来同化你！”
书圣的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萧瑟，豁然开朗！
他，一直，把稷下学宫的浩然正气，当成是，洪水猛兽。
却忘了，这股力量，本身，并无善恶。
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
李长生，想用它，来抹去自己的意志。
那自己，为什么，不能，反过来，用它，来增强自己的意志？
“我，明白了。”萧瑟，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但是，光明白道理，还不够。”书圣，摇了摇头。
“你，还需要，一个，‘引子’。”
“一个，能够，在关键时刻，帮你，守住本心，对抗，李长生精神入侵的，‘锚’。”
“而这个‘锚’，我，可以，给你。”
书圣，说着，猛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鲜血，瞬间，涌出。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以指为笔，以血为墨。
在那张，被酒水，打湿的石桌上，龙飞凤舞地，书写了起来！
他的动作，极快。
快到，雷无桀他们，只能看到，一连串的，残影。
那，已经，不像是在，写字。
而像是在，舞剑！
每一笔，每一划，都蕴含着，一股，凌厉无匹的，锋芒！
仿佛，要，刺破这苍穹，斩断这宿命！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
四个，鲜红的，充满了，无尽狂气与傲骨的，血字，出现在了，石桌之上！
——“我命由我！”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
“轰！”
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以那四个字为中心，轰然，爆发！
雷无桀和王行之，都是，闷哼一声，脸色一白，蹬蹬蹬，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李寒衣的身体，也晃了晃，眼中，充满了，骇然。
只有，萧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死死地，盯着那四个字。
他感觉，那四个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了，一道，不屈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小子！”
书圣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轰然炸响！
“我，以我，毕生之傲骨，凝于此四字之中！”
“带上它，去稷下学宫！”
“我倒要看看，是李长生那老疯子的‘天道’厉害！”
“还是，我王羲之的，‘我命由我’，更硬！”